病来如山倒,李泽兰为永宁诊脉,只道娘娘病情加重了,怕是不能再下床走动了。
景武帝的朝堂事实在听不进去,便让李溸放了烟火,请善谨真人代理朝政。
最后一枚烟火,善谨真人将此事做完,便与西凉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届时他拂尘一挥,去往山林隐居,再也不是西凉国师了。
景武帝日日坐在永宁床前,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始终呢喃着那两句:“我会改的,不要离开我。”
有时永宁听见,只是目光平静的望着床顶,那眼神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看着令人心疼。
“错的究竟是谁呢?是这对女子不公的世道,还是我那无法摆脱的命运呢。”
景武帝如此颓废过了七个月,永宁的脸色愈发苍白,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虚弱的坐在永宁床前,握着她的手,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卿卿,我真的可以改的……”
忏悔的话她听了七个月,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心中并无波澜。
绿荷整日背过身去偷偷抹泪,公主面色苍白,纤瘦如柴,完全没了在东离时温婉大方的模样。
她想带永宁离开,想逃离这里。
可她只是一个奴婢,位于这社会最底层,她除了每日抹泪暗自心疼,什么都不能为永宁做。
公主良善,但命运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她躺在床上,愣愣的望着床顶,忽然道:“你听,王军凯旋了,谢怀远要回来了。”
辰王每次凯旋之时都会挥响战旗,百姓夹道欢迎他的胜利。
永宁强撑着身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来,“我想去城墙上看一看……”
景武帝却哭着握住她的手,“泽兰说你不宜走动,你走不到城墙那里的。”
永宁恍若大梦初醒,整个人都愣住,喃喃道:“对,对……我如今这副身子,连亲眼看他凯旋都做不到。”
景武帝也许是不忍看她如此伤怀,握住她的手,道:“宫中有座望月楼,是祖先为了宠妃而建,那里可以看到宫外的一切。”
永宁记得那座很高很高的楼,却从未踏足过。
那么劳民伤财建成的楼阁只为博红颜一笑,明明是帝王的私心,世人却总将错处按在女子身上,
她与景武帝携手坐上帝辇,依靠在他怀里,“陛下也没我想象的那么疑心。”
“我会改的。”
又是这句话。
永宁笑了笑,“都说王爷有不臣之心,你也总表示怀疑,他们便都以为你们没有兄弟之情。可事实并非如此,陛下总在望月楼上看着他出征。”
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微眨了一下,有些意外,“这如何得知?”
她被宫人们抬着向上爬楼,景武帝在她身边,她笑着道:“单看这楼中如此整洁,便也猜到了一二。”
宫中奴才们大多都爱偷奸耍滑,若帝王不常来,谁也不会去费心费力的打扫一个这么大的楼阁。
他也跟着笑,“是啊,每到出征我都舍不得,便也不敢见阿辰,只让李溸去嘱咐。我便坐在这望月楼上看着他出征,有几次还看到了他在站马上回望宫门。”
虽不是一母所生,却是一母所养。自幼时起他们日日在一起嬉笑玩闹,人非草木,这情谊自然无法割舍。
他看到弟弟在站马上回身望着空落落的宫门,心里也难受。
辰王想见阿兄来送送自己,他怕这一去便是永别。
景武帝不愿见他,怕他见了自己后去战场不要性命。
他最了解辰王,只要他心中留个遗憾,就一定会留着性命回来见他。
永宁站在窗前,红墙之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宫墙之内人人低着头,安分守己的做着自己的事。
外面是人间烟火,里面是规矩束缚。
她忽而笑了。
“这高墙红瓦,是我一辈子都翻不出去的大山。”
景武帝望着她,满眼心疼。
前线并没有捷报传来,阿辰也没有写信说他要凯旋。
她在病床上却忽而说听到了凯旋战旗之声,他便陪着她来了。
果不其然,宫门外除了热闹的百姓,什么也没有。
她愣愣的望着,许是觉得冷了,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若是东离,此时就该落雪了。”
她低下头,声音落寞,“我也该与母妃和妹妹围炉煮茶,刺绣作画的。”
西凉的宫门正对东方,永宁所站的窗子也是面向东方的。
她望的不是辰王,而是故乡,那个她早已回不去的地方。
“望月楼,望的真的只是月吗?”
站楼上的人望的都不是月。
前朝帝王望的是心中清冷孤傲的宠妃。
景武帝望的是心中牵挂的弟弟。
永宁望的是她最想回去的地方。
望月楼,只是一个名字,却又不止是望月一个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