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忧眼神阴郁地,睥睨着面前相距不足一步,几乎要脸贴脸的少年。
“你可别滥杀无辜,好像我多善妒一样。”
万郁无虞抿唇“嗯”了声,随即拿乌亮的黑邃眸子,直勾勾地凝视着她,“我还是不放心你……”
俩人正为刚才白兰使者调戏他的事,而闹别扭呢,羌兵就来通禀,说襄阳太守从新野派人来,送回了党项可汗的舅舅。
元无忧不解地问道,襄阳太守为何把他舅舅送回来,是不想养了吗?传令兵却说,是舅舅执意要来找自家可汗的。
万郁无虞听罢,抬腿就去迎接。
结果见面一看,才知传令兵话没说完。
来的不止有万郁舅舅,还有个周国使者。这使者说早上围攻新野是个误会,还请风陵王回去。
元无忧摆手道,“这里没有风陵王,我倒想问你们,一句误会就完了?如果你们攻城的时候,死的那些新野守卫能活过来,我就接受你们的道歉。”
周国使者顿时无话,但是命身后随行的人拎了几个食盒过来,赔笑道:
“这都是风陵王让人,全城找来的栗子!上次送到党项可汗住的观星台之后,党项可汗就不告而别了,吾皇便派下官给您送回来。”
这周国使者说罢后,跟万郁无虞一对视,就瞧得出来他眼神不善。
而本就阴郁着脸的少年可汗,与其四目相撞那一刻,也瞬间满眼杀气!
元无忧生怕俩人打起来,便让人把周国使者送走,又回过头,看向万郁无虞这位舅舅。
至此,她才正经地端详一眼万郁无虞的舅舅。他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交领的大袖襦衫,长袍及膝,玉簪挽发。
这身衣裳裁剪得当,除了显他长身玉立,便没别的卖弄风情之处,他举手投足间,也尽显端庄肃穆,有着为人夫婿般的成熟稳重,又并不显年纪老。
光看那流光水滑的云锦布料,就知道襄阳太守待他礼遇有加,不像是不想养这口人了。
元无忧心里清楚,面见异性好友的长辈,可不能冒犯的正眼打量,太失礼了,顶多目不斜视地看两眼,找到能寒暄的话题,便要移开目光。
她双手抱拳,微微低头轻施一礼,“舅舅突然来找党项可汗,可是新野招待不周吗?有什么事,我扶您回牙帐再说吧。”
说着,元无忧便伸出手臂,微微躬身、来搀扶这位舅舅。
但这舅舅却退后一步,直奔旁边的万郁无虞去了,还从容地笑着推拒她,说是:“男女有别,不敢劳烦国主。”
元无忧瞧舅舅一脸温柔慈爱,扭过头时,看见万郁无虞一脸阴郁,还拍了拍他套着银白护腕的手,小声安抚。
她放心多了。
“那就不打扰你们舅甥俩,说体己话了,孤去侦查一下营地外面的情况。”说着,元无忧冲身后几个拎食盒的卫兵招手:
“把东西送去牙帐。”
说罢,元无忧便转身离开,只留给舅甥二人一道英姿挺拔的背影。
华胥国主束在头顶的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正在她脊背后头潇洒地摇晃,肆意张扬。
而直直望着她背影的党项可汗,那双目光长远又执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
一旁的舅舅心里还想着,这小姑娘还挺记仇啊,头一句她自称“我”跟他套近乎,被他称呼国主推拒后,就自称“孤”。
等舅舅一回头,看着外甥这副盯着人家姑娘背影,痴情种的模样,只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之前,我还怕你为了报仇不顾性命,会寻短见,现在我放心了,你在这世上还有留恋。”
少年可汗狠下心收回目光,那双深蓝凤眸凝成黑邃的坚冰,眼神转瞬间就狠戾起来。
“幸好我还没敢染指她,就算死了,她也不会恨我辜负她。”
说罢,舅甥俩转头就进了可汗牙帐。
彼时帐内。
舅甥二人一个坐在虎皮王椅上,一个坐在高脚胡桌前面。
身穿湖蓝色大袖襦衫的万郁舅舅,坐在高脚桌前,摆弄着食盒。
而少年可汗却将脚蹬长靴的双腿岔开,大刀阔斧坐在虎皮王椅上。
他正一脚踩着块大石头,把剑柄抵在地头上,拿粗粝的磨刀布擦着自己的佩剑。
万郁舅舅一打开食盒,发现都是一盘盘的糖栗子,不禁笑道,“都是她送给你的吗?她还挺念旧,知道你最爱吃这个。”
少年头也不抬,只闷声“嗯”了声。却也淹没在了刺耳的磨刀声中。
舅舅循声望去,见他把剑刃磨的银光迸射,顿觉心惊肉跳,又无力阻止,只苦笑道,
“韦陀花给的情报是真的,但周国的圈套肯定也是真的,你何必急于这一时啊……舅舅真担心你这不留后路的性子,明明华胥国主也在,就凭她跟周国皇帝的——”
“不行。”磨着剑的少年骤然出声阻止,同时抬起凄寒黑邃的凤眸来。
“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我看那华胥国主是个可托付的女儿,深明大义,她若得知当年的事,不会坐视不理的,但你若是再背着她孤军奋战……我怕你失去了她的心,也失去了元家的庇佑啊。”
闻言,万郁无虞长睫微垂,连垂在肩膀的长生辫儿也恹恹的,了无生气,
“大仇未报,按党项的风俗,我的命就不属于自己,我哪有勇气招惹她呢。若是报了仇还能活下来,我多的是机会去陪她。”
万郁舅舅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若对她有了真感情,舅舅也算家里最亲近的长辈了,等有了机会,一定替你撮合,求亲。”
“不用了,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他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他心里清楚,见万郁无虞这副闷声干大事的样子,实在心疼,便低头拿指甲去抠开,去剥栗子壳。
“这三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即便我见不到你,也听韦陀花说过。我不想再看见你死气沉沉的样儿了。”
少年眉眼低垂,出声沙哑,
“我们没有家了,和死人没区别,她尚且自身难保,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你这样不顾死活的去报仇,恐怕才是给她添麻烦!”舅舅忍不住把手里剥好的栗子,“砰”一下砸在桌上,怒斥了声。
随即又体力不支般的气喘,低下声道:
“这三年,我都以为你熬不过来了,后来听说前朝皇太女活着回来了……这些天你脸上的笑模样,比过去三年都多。”
在一旁磨剑的少年听到这话,眸光愈发黯淡,又被长睫覆盖。
他的心事,他自然最清楚。所爱隔天山隔血海,不见她归心似箭,见她又晦涩难言。
等他再次睁开眼,那双深蓝凤眸骤然寒光迸射,锐不可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