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霖之也不会蒙蔽梁帝,不过是避重就轻。
沈贺是决堤的执行人,济阴士族决堤淮水北岸,亦是为其所迫。
所以,苏霖之秘奏梁帝,沈贺贪墨修河款,使“恶人”沈贺难逃法网。
当初,即使没有侍御史许培安的弹劾,梁帝亦必查之。
最终,取许培安之风闻奏事,命萧绍瑜代天巡狩,乃梁帝顺水推舟而为。
“苏卿,为何不早奏?!”
惊闻真相,为了不让元沐看出破绽,梁帝头未转,色不变,只是微动嘴唇。
可是,苏霖之明白,此时的梁帝已是怒极。
他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承受天子之怒的将是他。
“沈贺实为代太子殿下受过,臣不忍陛下为难。”
苏霖之道出实情。
事前,他并未想到北魏会因此而兴兵南犯。
北魏国内已有乱象,且经济凋敝,这些典签府已然探明。
故其预判,最坏的情况应是北魏遣使前来交涉,索取赔偿。
与维护国本相比,他选择了赔偿北魏。
同时,他也认为,即使梁帝得知真相,多半亦会如此,何须徒增烦恼呢。
苏霖之是出于善意的。
梁帝视林瑶仙为己出,宠之以骨肉亲情,甚至犹在公主之上。
苏霖之都记在心里,遇事自然要为梁帝分忧。
见苏霖之面有愧色,梁帝理解他的分忧之善,不忍寒了忠臣之心。
“苏卿,朕知你用心良苦。”
梁帝释然。
“是否胡言,陛下还是查一下为好,切莫言之过早。
约期三日,再行论责,可好?”
元沐提议先行彻查。
“是非曲直,自有水落石出,约期再论。”
梁帝同意之。
其实,梁帝已然看破了元沐的缓兵之计。
决堤之事不过是借口而已,当真不得。
然梁军兵力占优,合围之势已成,梁帝何以准元沐喘息三日?
实梁帝欲守,以势压人。
在梁帝看来,正面野战乃魏军所长,梁军付出的代价必重。
梁军的制胜战法有二:
一曰伏击,乘魏军不备,以乱取胜。
二曰以守代攻,拖垮魏军,胜以国力。
随后,梁魏两军就地扎营。
诸将集于御帐,梁帝晓谕之:
“朕料彭城王今夜必来劫营,尔等须慎御之。
固守大营,无须出营击之。”
梁帝可以拖,元沐却拖不起。
他已被梁军三面合围,再想就粮于民已无可能。
未免战事迁延,粮草告罄,元沐势必从速决战。
“末将领命。”
诸将响应,无人质疑梁帝。
梁帝环视诸将,后再作布置:
“苏卿,传谕陆领军、冯司马,固守大营,谨防今夜。
若魏军强攻于朕,二将无须救援。”
元沐若攻梁帝,必分兵伏击陆瀚洲、冯国栋。
梁帝晓谕于先,便是解二将之虑,不为元沐所乘。
“调南兖刺史昌宝隆,出盱眙,合冯司马,并节制其军。
调豫州刺史裴邃,出合肥,援顿丘,受南康郡王节制。”
“臣领旨。”
苏霖之平和回应。
闻此调令,诸将皆面有喜色,更坚定了克敌制胜的信心。
昌宝隆乃居朝养病之营道县侯、护军将军昌义之庶子。
可谓:名将之后。
他自幼随父研习兵法,并随征多年,军略有成,实南梁出类拔萃之将。
以之代冯国栋,东翼梁军便无所虑。
须知昌宝隆出盱眙,则南兖州便极度空虚。
从中亦可见,梁帝困元沐之决心与信心。
此时,昌义之之病很重,他已然不能履职。
故护军将军之职权,皆由中护军萧锋履行。
否则,统领东路军出战者,应是昌义之。
裴邃,何许人也?
实乃南梁名将,爵封夷陵县子,与已故车骑将军、永昌侯韦睿齐名。
豫州刺史,仅是裴邃官职之一,其官职全称为:
持节,都督豫州诸军事,信武将军,豫州刺史。
范雍可保顿丘不失。
然其麾下兵力不过数千,守有余,而攻不足。
如此,顿丘城下的两万余魏军,便是淮南全局最大的变数。
这支魏军可以肆无忌惮的纵横淮南,而无制衡。
若其与元沐前后夹击梁帝,届时淮南全局必然向魏军倾斜。
裴邃兵出合肥增援顿丘,则顿丘梁军兵力充实。
他与范雍皆以善战闻名,二将联手足可牵制城下魏军,令其分身乏术。
顿丘战局趋稳,则淮南全局必然更有利于梁军。
因裴邃官职略高于柳世权,更远高于范雍,故梁帝须以萧绍瑜节制。
至此,梁帝所布之局,臻于完美。
同时,梁帝根本未提及调查决堤。
所谓“约期三日,再行论责”,无关紧要。
挡住元沐兵锋三日,他还有资格跟梁帝论责么?
必须没有!
届时,元沐的处境应该是这样的:
鏖战三日,损兵折将,外无援军,内无粮草。
梁帝不攻伐于他,便是梁帝仁慈了。
发起全面进攻,则是爱,爱到他死。
至于道义,胜利者就是道义本尊,失败者只能听着。
如梁军占据优势,道义的版本应该是这样的:
“贵国捏造事实,强词夺理,恶意破坏两国友谊,公然撕毁和约。
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将由贵国承担!”
若魏军占据优势,道义的版本将变成这样:
“贵国恶意决堤,祸及我国百姓,公然挑衅我国。
我神武陛下,兴正义之师,伐无道之国,实顺天应民也!”
占据道义制高点,则师出必有名。
......
魏军大营,王帐之内。
“若梁帝查清事实原委,并愿赔偿我国损失,殿下如何应对,难道撤军不成?”
宇文擎天问道。
此问,说明他尚不知北魏南征之秘。
元沐也不可能如实相告。
因为除了狼神宗宗主,宇文擎天还有一重身份:
代郡武川宇文部落首领。
于北方边境,北魏设有镇将之处,皆是鲜卑部落聚居地。
所聚部落,有多有少。
北魏朝廷通常任命,部众最多部落的首领为汗,解决本地部落间的纠纷。
如遇战时,则须奉命出战。
在统属上,汗居于朝廷所命镇将之下,受镇将节制。
故宇文擎天若知南征之秘,极有可能透露给镇将,便无秘密可言。
《梁书·武帝纪》载曰:
太祖命南兖刺史昌宝隆出盱眙,节制本州司马冯国栋。命夷陵县子、豫州刺史裴公邃出合肥,援顿丘,受帝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