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殿下吩咐,下官将徭役分作三班,确保他们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施工期间,伙食管饱,并在工地设有临时医馆,伤者皆可及时救治,至今尚无因工亡故者。”
李东阳从容回道。
若是不惜民力,昼夜施工,睢陵城池修缮工程早已完工了。
同时,工期的延长意味着工程造价的提高,至少要比当时通常做法高出一倍。
一旁的徐温听得有点头晕,惊骇莫名。
他是能接触到南梁诸州汇总资料的,对全年工程数量及开支是了然于心的。
若南梁城池修缮全按睢陵这个修法,结果将是南梁财政直接破产。
体恤民力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也愿意付诸实践。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在国家利益面前,损耗民力已是南梁诸州的惯常做法。
为了避免损耗民力,非边境州郡多十数年不修缮城池,边境州郡却是无法做到。
无疑,萧绍瑜为他打开了一扇理想之窗,感觉是那么的虚幻。
“东阳兄,不知工程造价几何?”
徐温问道。
他猜测,也许萧绍瑜付给徭役的粮饷比朝廷规定的要少,惟如此才能控制成本。
他还是不太相信,萧绍瑜为了体恤民力能如此不惜粮饷。
而且他觉得,即便萧绍瑜肯,李东阳也无法募集如此之多的粮饷。
此事实属济阴内政,徐温既非州官,亦非工部所派监理,李东阳是可以不回答的。
何况随着萧绍瑜的就藩,济阴已属王国,独立于北徐州,即便是柳世权也无权过问王国事务。
所需钱粮又属自筹,没用朝廷一文钱一粒粮,工部同样没有过问的必要。
萧绍瑜朝李东阳微微颔首,示意他如实相告。
徐温是和议副使,在和议协商策略上,萧绍瑜还须倚仗于他,弄得太僵总是不好的。
此外,梁帝曾叮嘱他多听听徐温的建议,也就意味着要对徐温礼敬有加。
李东阳会意,遂详细道来:
“征发徭役5千,每丁每日粮饷3升,预计工期50日,耗粮7500石。
伙食所需7500石,木料、石料、草药、郎中酬劳等需1000万钱,共需粮石、钱1000万。”
嘶!
不只是徐温,使团首席武官陆子瑰亦是倒吸冷气。
济阴全郡一年的租调怕是也没有这么多,这说得还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像今年,连此数之半亦恐难以达到。
“九哥,好大的手笔啊!”
陆子瑰心中感慨着。
不同于没在地方上历练过的陆子瑰,徐温更能体会萧绍瑜此举手笔之大。
按梁律,历年调布须运往京城,租粮则存储于地方义仓。
通常去掉衙门正常开支及地方军饷,所余寥寥。
故一年租粮之数,往往积十年之功亦未必能攒得下来。
也就是说,若此后十年萧绍瑜一直留任济阴,他已然透支了济阴全部财力,再难有建树。
这说得是宏观方面,体现得是萧绍瑜手笔之大。
微观方面,则更能体现萧绍瑜厚民之心。
在徭役方面,南梁朝廷并未严格规定一年服徭役的天数,及增减天数如何处置。
且无粮饷一说,管饭却不管饱,医药支出则根本就没有。
故为南梁朝廷服徭役,仅能勉强解决徭役本人之口粮。
因劳动强度过大,多是怨声载道。
而为萧绍瑜服徭役,却是大有不同。
劳动强度有所控制,人身安全有所保障,所得粮饷可以惠及家人。
即便今年恰逢灾年,家人的口粮也解决了。
所以,在5千徭役的心里,他们希望工程不要停,一直干到明年秋收才好呢。
如此,他们便无须逃荒了,朝廷的租调尚能应付。
传统的以工代赈,已然不足以评价萧绍瑜此举了。
囿于时代的局限,徐温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定义的,毕竟当世没有先例,史书亦无记载。
“本王这叫加大基础设施投资,拉动就业,促进相关产业链蓬勃发展,并进一步解决就业问题,同时繁荣经济。”
惟有后世的经济学理论,才能准确定义萧绍瑜此举。
当然,前半段是可以全数实现的,后半段则是要打折扣的,却也满足了萧绍瑜更深层次的筹谋。
道理很简单,徭役的粮饷是郡衙直接发到他们手里的,是拿得到的、实实在在的实惠。
解决了就业,也就是解决了口粮问题。
像石料、木料、草药等产业链,是掌握在本地士族手中的。
有生意,他们自然是赚钱的,问题是:
为他们工作的都是其族中佃户,所得必然微薄,甚至可能是活干得更多,所得钱粮却是不增的。
这就类似于资本家的剥削,繁荣了经济,却惠及不到佃户。
相比于服徭役的自由民,士族族中的佃户必然滋生不满,人心浮动,向往恢复自由。
而得了实惠的士族,感激“散财九王”萧绍瑜还来不及呢,根本不可能抵制他的政策。
他们也不可能看透后世经济学理论的逻辑。
“士族势力过于强大,终南朝四朝亦不可解,然在本王看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萧绍瑜已在筹谋遏制、破解士族势力,他的眼光放得很长远,直指核心痼疾,还是那样的温柔。
他追求的是:在不知不觉中,瓦解之,亦可称“温水煮士族”。
顶层设计,不可谓不高屋建瓴,远超时人的理解范畴。
“九殿下,下官冒昧谏言,施政当量力而行,不可竭泽而渔。”
徐温面色严峻,沉声谏言。
他的担忧在于:
若再逢灾年,或战事再起,济阴将难以自主应对。
即便有朝廷调拨钱粮支援,济阴的衰落也是可以预见的。
底层逻辑则是:农业经济,聚财不易。
萧绍瑜笑而颔首,朗声回道:
“徐詹事有所不知,此役期间济阴士族慷慨解囊,捐粮足有7万石。
除保障军需,足以支撑修缮工程。
再者,徭役中多有灾民,其田毁于洪灾,余者受战事所困,其田多已撂荒。
故本王不得不以工代赈,总不能对可能的民变熟视无睹吧。”
萧绍瑜的话入情入理,而且言明士族捐粮数目,徐温的担忧遂自解。
他坦荡说道:
“下官唐突了。”
“非也,徐詹事所谏乃谋国之道,本王深感受益良多,望日后不吝赐教。”
萧绍瑜回以谦逊。
《梁书·武帝纪》载曰:
帝施政气魄宏大,所谋者高屋建瓴,时人不解。帝纳谏太子詹事徐公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