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兮鹿兮,承天之和。”
“一祝丝萝,永附松柯。”
陆倾桉端坐在白鹿上,左手无意识轻压着娴静的裙摆。
那些古老的祝词在山间回荡,最终叩进了她的心房,每一个字都像是落在心尖上的雪,冰凉滚烫。
许平秋握紧着她的右手,一步不缓的走在她的身侧,没有言语,但相握的手中,似乎除了紧张的爱意外,还正在酝酿一种别样的牵连。
“再祝琴瑟,如涧相和。”
“三祝同心,白首不渝。”
“怦…怦…”
隐隐的,许平秋除了低吟的祝词外,似乎还捕捉到了某种跳动的声音,起初微弱蚊蚋,直到愈发的清晰,很快,也很急促,似如擂鼓。
许平秋这才恍然大悟,这是陆倾桉的心跳声,但同样的,这也是自己的。
在那样的交缠下,两人的心跳不知何时就已归于一致。
与此同时,一些朦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便从心跳中奔涌而出,像是雾中的溪流,不知深浅的将两人笼罩。
“鹿兮鹿兮,角连枝。”
“过此门兮,心不移。”
桉树林中传来飒飒的声响,伴随着回响的祝词,跟在二人身后的白鹿群忽然加速前行。
雪白的鹿影如流云掠过,它们有序的来到两人的跟前,成对树立在了道路两侧,昂扬着鹿角,交错成了一道道门户。
“鸣在野兮,应四时。”
“偕行远兮,终不离!”
每当两人经过,两侧的白鹿便会低头轻鸣,声音清越悠长,在群山间回荡。
直至登临高处,道路两侧已无白鹿相随。
驮着陆倾桉的白鹿也缓缓停下了脚步,发出最后一声悠长的鸣叫,似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许平秋看向陆倾桉,轻轻牵着她从从鹿背跃下,白鹿转过头来,又蹭了蹭陆倾桉,眼中似乎有些不舍,随后看着许平秋,鹿角有些躁动,似乎还想拱他一下,但最终按耐住了,慢慢的转身离去。
回望来路,白鹿们仍静立在原地,张望着他们。
而后,它们也开始静谧地离去,雪白的身影渐渐隐入林间,像是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没有了桉树遮掩,天光豁然开朗,远处的景色尽收眼底。
群山在日光下舒展着苍翠的脊背,云海沉在山腰处缓缓流动,但环绕群山的泗水却陡然凌乱了起来,变为了两条河流,有序又无序的交织着。
有序的是,它能很清晰的分辨出,这是两条不同的河流。
无序的是,它们交汇分离全无规律,随心所欲地在大地上奔流,错综复杂,宛如天书符箓。
山林中的祝词声似乎也渐渐渺远,但‘它们’不像是消散,而是静谧着,屏息着,连风声都止息了,整座神鹿山都在等候着某个重要时刻的到来。
陆倾桉站到了许平秋的对面,缓缓松开了紧张相握的手,但那种牵连感却并没有因此断连,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一缕青丝被陆倾桉拔了下来,捻在手中,随后,她抬眸看向了许平秋。
从她的潋滟眸光中,许平秋读懂了未尽之意,顺从地低头,任由陆倾桉拔下一缕发丝。
两缕发丝缓缓在陆倾桉手中缠绕在一起,强烈的悸动顺着‘牵连’传来。
许平秋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陆倾桉心中的忐忑,她的不安,她的欢喜,还有那份深藏多年的孤寂,以及更多的,那些无法言说,无法用单薄的文字表述,更加幽微的心绪,毫无戒备的宣泄着、敞露着。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段回响着的誓言,这是信任,亦是责任。
许平秋与陆倾桉对视,心有灵犀的同时出声起誓:
“丝发相缠,契结同心。”
“生则连理,死亦同丘。”
“山不崩兮,水不竭兮,”
“此誓昭昭,敢告天地!”
青丝伴随着誓言,渐渐没入了两人脚下的土壤,与此同时,某种神通也契在了他们的心中。
“这是?”
许平秋望着陆倾桉,无需开口,这个疑问便已入了陆倾桉的心中。
“同心契。”
陆倾桉的回答也响在许平秋心中:“这是陆国的一种仪式,倘若二人心意相通,那么在结发的时候,便能获得这种神通,使得两人可以凭借心声交流,我是为了,为了……”
心声戛然而止。
她本想说,这都是为了前往合欢宗交流不被察觉,毕竟在万魔盛宴上风恕真人就曾强行介入他们的传音。
可同心契最是澄明,陆倾桉根本没有办法狡辩。
“我知道,没关系的。”许平秋轻轻拥住她,感受着怀中人微微僵硬的身子,温声安慰道:“难道还有什么比埋发更能证明你的心意吗?”
“可…我,不行,这次,我一定要说!”
陆倾桉咬住红唇,直视着许平秋的眼眸,鼓起勇气笨拙地袒露真心:“我…我,我知道,我的性子不是很讨人喜欢,我以前也从未想过与人结发,但,但你是例外,和你结发,我很开心……夫,夫君!”
这声正式的,不似过往戏言的称呼几乎耗尽了她全部勇气与力气,强烈的羞意如潮水般涌来,要将她淹的昏厥过去。
“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娘子了?”许平秋抚上她烫的厉害的脸颊,轻声问道。
“嗯……”陆倾桉羞耻的应着,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但尾音未落,抿着的唇便温柔的被覆上。
一时间,天旋地转。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站着,还是被抱了起来,身子的重量像是都积压在了许平秋身上。
待回过神来时,两人已坐在山崖边沿,云海在脚下翻涌,陆倾桉埋在许平秋肩头,连呼吸都染上了清媚的颤音。
“话说,你拔了我的头发,还能长出来吗?”
许平秋突然开口,他想起陆倾桉可是会救命毫毛的。
“怎么!你难道不愿意牺牲一根头发和我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吗!”
陆倾桉猛地抬头瞪他,眼中的水雾还未散去,羞恼却已经漫上来,心中只觉得他这话太煞风景了。
许平秋笑而不答,取出那只陶埙抵在唇边。
半拉不拉的埙声在山林中回荡,虽然不成调子,却透着说不出的认真。
陆倾桉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闷闷的低下了头,伏在了许平秋的肩头,静静的听着埙音。
过了一会,陆倾桉才缓缓坐直身子,没有言语,倏的从许平秋怀中站了起来,傲娇清丽的脸上红霞褪去,秀丽的清眸中不见羞怯,反而带着几分矜贵。
“继续吹。”陆倾桉轻声说。
在埙声中,她站到了阳光下,山风拂过她的青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翩然起舞,跳起了独属一人的舞姿。
似若惊鸿照影来,袖挽山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