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乐太好奇了,实在不能不问。
“嗯。”陈济勉强应了一声,他知道田乐是绝对会维护桃叶的,倒是一个不怕告诉的人。
田乐笑着说:“直接上药可不行,得先清理污物。”
陈济略点点头。
田乐打开医药箱,细细地帮陈济清理伤口,然后才上药。
到底是专业医者,与粗手粗脚的下人不同,当田乐触碰伤口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疼了。
“你听说过那种病吗?谁靠近她,她就会难以自控伤害接近她的人……”陈济眉头紧锁,闷闷发问。
田乐想也没想,便答道:“没听说过。”
陈济的眼中,俨然有了某种猜疑。
田乐恍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追加了自己的回答:“医学博大精深,我没听说,不代表世上没有这样的病。”
陈济无奈地长叹一声。
“或许我爹知道,也或许医药司其他人听说过,我可以问问。凡病,都必有医治之法嘛……”田乐温声细语,好像是在安慰陈济。
陈济默然,半晌又嘱咐:“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皇后有这样的病。”
田乐乖巧地点点头。
看着田乐,陈济渐渐又想起另一件事,“这些天,百福殿有什么情况吗?”
田乐道:“大约是被皇上上次发火吓到了,淑妃和孟夫人近来都很本分,诸事悉如平常,唯有对大皇子的功课特别用心。淑妃每日去给皇后请早安,从未迟到过一次。”
陈济微微点头,以示了然。
“孟夫人的日子差不多了,估摸着下个月就要生了……若生了男孩儿,皇上是不是又得像江陵王、河西王那样给封个王?”
近来沉浸于新婚之喜,陈济几乎忘记了孟雪腹中的遗腹子。
如今听到田乐提起,他不禁眉头皱得更深,要是生了男儿,那可实在有点糟糕……
伤口都处理好了,田乐也收拾起她的医药箱。
陈济便道:“朕这里没事了,去忙你的吧。”
“是,臣女告退。”田乐提起医药箱,屈膝一拜。
将要走到门口时,田乐又回头看了陈济,“你小心伤口不要碰水,我明日再来与你换。”
“知道了。”陈济脑子里想着孟雪即将生子之事,只是随口应付着田乐。
田乐终于再找不出什么可交待的话了,不得不一只脚、又一只脚,慢慢跨出了门槛。
走出门口,田乐又一次回头看了陈济,陈济两肘支在书桌上,双手相握,两个拇指关节抵住额头,一直满脸愁容。
从她进门,到她离开,陈济的眉梢好像从来没舒展过,陈济的目光也从来没在她身上停留过。
田乐只得走出了璇玑殿。
一连几天,陈济没再去看过桃叶,也没有派人去问候过桃叶的任何事。
虽然陈济责令卓谨保密,也没有正经宣过御医,但田乐主动跑来跑去,不可能不被宫人看到,闲言碎语也就免不了。
更关键的是,陈济上朝总是将一条方巾系在脖子上,实在有点引人注目。
采苓早就猜到陈济受伤,她三番两次来问采薇,只可惜什么都问不出来。
桃叶整日坐在自己房中,也感觉得到外面的指指点点。
她知道,这次,陈济是真的生气了。
连她所求的增设科举司一事,也一并没有了音讯。
做皇后是一件目的性极强的事,桃叶绝不甘心在后宫虚度光阴。
某日,桃叶探听得,陈济召了陈冲、陈亮、陈错、马达到璇玑殿,闭门商谈。
桃叶觉得,这算是个机会,当着臣子的面,陈济总要给她一些面子,尤其马达也在。
为了表示低调,桃叶只带了采薇一个侍女,来到璇玑殿。
卓谨在房门外守着,一见了桃叶,连忙相告:“皇后娘娘怕是来得不是时候,皇上正与几位大人商议国事呢。”
桃叶淡淡笑道:“本宫正是来谈国事的,还请卓总管赶紧通报才是。”
卓谨愕然,只得推开个门缝,捻手捻脚进殿来。
陈错正念着回赠丘池国的礼单,看到卓谨,几人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了过去。
卓谨赶紧插空回禀:“启奏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陈济不乐意地问:“你没看见朕在做什么吗?”
卓谨为难地答道:“可皇后娘娘说……她是来谈国事的。”
此言一出,陈冲先笑了起来。
听到这种带有讽刺意味的笑,陈济颓然色变,“定王,桃叶已经是朕的皇后,你当有些基本的尊重吧?”
陈冲收敛了笑容,拱手对答:“桃氏固然有些小聪明,或有统领后宫之能,也便罢了。谈国事……请恕臣不能不笑。”
陈济听了,心中更恼火,斥问道:“在前朝齐国,插手朝政的太后、皇后多了去了,怎么没见你笑过?”
陈冲道:“前朝位居中宫者,皆出身名门,饱读诗书,家中必有父兄为官做宰,自幼耳濡目染,见识自然不凡。”
陈济忍不住厉吼一声:“整天拿出身来说事儿,你有完没完?”
看到陈济发火,陈冲只好收敛了。
旁近的陈错,用礼单遮住脸,稍稍回头,打量着门外不远处驻足的桃叶,一身淡雅,眉目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孤蓬自振、百折不挠的气魄,倒比他从前见过的那些贵族千金小姐可爱得多。
“皇上,臣以为,既然皇后娘娘有心为国操劳,何不请进来,问问她要谈的是哪一件国事?”陈错躬身谏言。
陈亮瞥一眼自己的儿子,眼中有莫名的纳闷。
陈济没有言语,唯有郁愤的眼神瞟过卓谨。
卓谨忙将殿门完全打开,恭请皇后入内。
四位大臣自觉向左右靠拢,腾出中间的位置。
桃叶进门,规规矩矩地向陈济行了礼。
这于陈济很难得,他几乎回忆不起来桃叶曾以面圣之礼相见过,无论是做皇后之前,还是做皇后之后,桃叶每次来璇玑殿正殿,都是直接破门而入的。
那样的出现方式虽然突兀,却因随意而感到亲近,不似今日这般陌生。
陈济望着桃叶,千头万绪,“皇后来此,所为何事?”
桃叶又是轻轻一拜,恭敬答道:“臣妾是为增设科举司一事。不知皇上考虑得如何了?”
陈济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若非有所求,桃叶才不会来找他。
陈冲、陈亮相视一看,未明其意。
陈错满面含笑,拱手向桃叶致意:“敢问皇后娘娘,何为「科举司」?”
桃叶也温和笑着,向陈错解释道:“自陈国建国以来,尚武者多,尚文者少,以至于许多文官之职由原来的武将充任,甚至空缺。
我深思,乱世打江山,多靠武力,但治国守江山,需靠文臣更多。天下之大,岂能没有博学多才之仕?只是我们无缘得知,他们也没有途径为国效力罢了。
因此,我向皇上谏言,在吏部之下增设「科举司」,定期举行各类科目的考试。广开大门,允许所有臣民报名考试,将考试结果排列出名次,成为其所考科目对应各部各司的候补官员。
无论何时何职空缺,都可立刻从候补官员中择优录用。如此,朝廷各项公务都不至于延误,不学无术者也不能依靠裙带关系去滥竽充数。”
陈错一直认真细听,听罢忙称赞道:“皇后娘娘此计精妙绝伦,臣附议。”
陈亮观陈济的脸色阴沉,并不像赞同的样子,于是拍了陈错的胳膊,严肃地说:“此等大事,当由皇上定夺,你附议个什么?”
桃叶对着陈错微微一笑,又面向陈济,再次施礼,面上恍若带着叙旧般的亲切:“那日,皇上也是认可臣妾这个提议的,却不知为何拖了这么久,还不给个答复呢?”
陈济看了桃叶一眼,怅然无奈,为何为何,难道要他在臣子面前公布原因吗?
“皇后所言固然不错,但那日只是草草一提,前朝本朝都没有可仿照的范例,如何实行,还需从长计议,朕自然难以及时给你答复。”
桃叶理解似的笑点点头,转身从采薇手中拿出一本折子,对着陈济,双手举起,“臣妾也猜到是提议过于匆忙,缺少章法,所以臣妾后来拟定了完整的方案,请皇上过目。”
陈济愣了一下,他记得,他当年认识的桃叶根本不识字。
卓谨接过桃叶手中的奏折,呈给陈济。
陈济接过,赶紧打开一看,只见字迹整齐清秀,如行云流水般刚健柔美,真可谓字如其人。
相识多年,他竟不知桃叶写得一手好字。
他的耳边,又传来桃叶的声音。
“臣妾将本朝所有官职大致分为八类,可草拟为八个科目,各科考题可由与其相对应的各部官员拟定。先在各县内贴出告示,择日在本县举行考试,县试成绩优异者,进入本郡统一复试,郡试佼佼者,再进入本州复试,州试仍能胜出者,准入京城,参加国之大考。这几道程序下来,约莫需要三年,因此科举考试,可定为每三年举行一次。”
陈济抬头凝视桃叶,心中五味陈杂,可他手执奏折,不得不就事论事。
他慢慢舒缓了一口气,乃问眼前的四位大臣:“众爱卿,可各抒己见。”
陈冲早已憋不住了,瞪着桃叶,就批斗起来:“桃皇后果然是花钱的行家!没进宫门,就各地搜刮黄金,弄出那么大一顶金轿子!这亏空还没补上,又整出什么县试、郡试、州试、国试,你可真能折腾,真当国库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桃叶淡淡一笑,料想陈冲对于金轿耗资巨大之事,大约不满已久了。
她便面朝陈冲,慢悠悠地笑问:“本宫听说,定王也曾侍奉前朝。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宫中的淑妃,以及她母亲孟氏,当年花钱如流水,定王可曾当面责难过一次?”
陈冲亦冷笑着,立刻驳斥了:“正是因为孟氏挥霍无度,所以全族罹难,所以齐国日渐衰退,最后亡了,皇后是想赴其后尘吗?”
桃叶故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啧啧叹道:“哦……定王果然是只忠心于当今皇上,所以故意放纵孟氏等人挥霍,眼看着他们亡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