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踏上征程的人,先后从各自的地点出发。
郤锜和士匄、邯郸旃从“新田”出发。这一次征讨鲁国的大军选择了“棘津”的路线,不再是走“孟津”这一条路线。
另外,郤至虽然没有出征,郤氏一样出动了四个“师”的兵力。代替郤至出征的人是郤耀这位温氏的世子,他也将指挥两个“师”作战。
家天下嘛,尤其是郤锜作为主将,要打的对象是鲁国,没有人真正太当回事,也就随意着来了。
极可能是楼令的那一句被听进去了。
什么话?楼令说年轻人应该多加担子,好有更多历练的机会。
结果……,郤杨和郤耀都被加了很重的担子,希望不会第一次就搞砸。
要是讨伐鲁国都能玩脱?世人就该见识到郤氏大宗的宗子和小宗的世子多么无能了。
郤至和智罃第二批走。
他们不走不行,要是一直待在“新田”的话,等晋君周要赶往“虎牢”举行会盟,人在“新田”却不一同前往,多少会被人嚼舌根。
只是,两人到“智”地也就待着,如跟楼令所说那般,需要先对出征的部队进行一系列整训。
如果没有搞错的话,列国对于单骑走马一直挺排斥?认为那是极为狼狈之下的人,才会干得出来的行为。
那么,列国君臣是不知道骑马赶路可以加快行军速度吗?肯定是知道的。
要知道的情况是,并非人人都会骑马,同时骑马赶路挺受罪。
不提马蹄铁,只需要知道在有了高桥马鞍、双边马镫之后,骑马赶路一样很受罪。不经常骑马的人,骑马赶一天的路,整个人被颠得要散架不说,双腿的大腿内侧也绝对要被磨得血肉模糊。
骑术很不错的人,不见他们赶路全程骑马,理由当然是一样受不了。
便是马背上的民族,弱的不提,强如匈奴、突厥、鲜卑(含契丹)、古蒙古,赶路其实是乘车居多,也就是乘坐辘轳车的这一类车。
紧急状态下的话,那肯定不能拿来当例子,要当也是个例,并非是普遍的情况。
目前的楼氏正在面临转型,既是已经开始大量在使用载人赶路的马拉车,不像以前大肆骑马赶路了。
为什么到现在楼氏才开始转型?那当然是经济实力跟了上来。
拿西汉时期的情况来说,汉初连凑出六匹白马都困难,到小猪大帝时期却是良马数十万计算。
并且到汉军与匈奴征战的中期,其实汉军已经开始在大量使用车辆,真不是光靠两条腿或四条腿来赶路,而是使用车轱辘。
所以了,以军事历史而论,汉军比其他文明的军队更早实现“车轮化”的体系。
没有汉文帝和汉景帝的积累,到小猪大帝时期的汉军能那么阔气吗?显然是不能的。
楼令也是在各方各面积累了二十多年,近期才算是一样又一样发挥优势。
当然,跟晋国各个家族将资源投入军事用途的关系极大,其它很多民生科类的需求也就被顺延。
暂时没有转向军果主义的齐国和宋国,他们要比晋国富有得多,可是从军备到军队规模都显得挺一般。
温氏和智氏要开始效仿楼氏的玩法?
楼氏却是再一次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改为玩车轮了。
“车驾怎么突然猛增?”士鲂率先发现楼氏的异样。
中行偃与士鲂同车,闻言将视线转了过去,看到楼氏多数人坐在长型后车斗,只有少数人徒步赶路,一下子发现了问题所在。
“楼氏的厢车供不应求。他们既然能够研究出那么便利的车辆,设计其它用途的车辆,自然不在话下。”中行偃给出评价。
楼氏的厢车是往华丽了制造,供应给晋国与列国的贵族。
贵族这种阶层,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有?我也得有!”的心态,确确实实让楼氏的出厂速度跟不上订单增加的速度。
肯定有人效仿,只是他们不敢做得跟楼氏的厢车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非常尴尬的事情正在发生。
例如,进行仿造的家族,他们哪怕能够将各种零件打磨出来,成本显得极其夸张。
为什么会那样?最重要的是那些进行仿造的家族,他们的工具不如楼氏齐全,以至于消耗更长的工时,成品率也是低得可怜。
自己造远比从楼氏购买昂贵?那还造什么,造出来卖不出,质量用起来更差,不如继续向楼氏采买了。
“用上军将的话来说,楼氏跟我们走得不是同一赛道。”士鲂说道。
中行偃听过“赛道”这个说法。
那是楼令在某次小型会议上,提到晋国应该改变玩法,不能再跟齐国、楚国或哪个国家走争霸天下的赛道,应当踏上取代和扩张的通道。
那一次,楼令的演讲很是震撼人心,首次让晋君周和其他与会的人对“战略”有了更清晰的概念。
士鲂其实是极力向士匄建议交好楼氏,一旦荀氏想跟楼氏别苗头,最好是跟荀氏切割个干干净净。
真不是士鲂老了没有胆子,完全是他看出了趋势。
怎么说呢?
比现有的实力,范氏、荀氏再拉上晋国其余家族,极可能都不够郤氏、楼氏以及他们附庸打的。
现阶段的实力比不过,再有楼氏一再出现创新,眼见着就是很长久的未来都打不过。
那还打个鬼啊?!
然后,楼令不是提出晋国应该追求的目标吗?
应该是赶紧地贴上去,再死皮赖脸都要黏上,一块争取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我等下会找上军将聊一聊,你来吗?”中行偃问道。
士鲂迟疑了一下下,说道:“我就不了。”
两个宗主级别的人要谈事,士鲂这个小宗之主去凑什么热闹?
真的凑热闹,聊到小宗之主无法做主的事情,届时会很显得很尴尬,也容易让人误判范氏的态度。
跟随晋君周前往“虎牢”会盟的卿大夫当然不会只有楼令一位,没有出征任务的中行偃和士鲂一同前去。
因为不是出征的兴致,所以要前往“虎牢”的晋军并不多。每一名卿大夫带上一个“师”的兵力,其余的一家之主从一个“卒”到一个“旅”的不等数量,合起来差不多三个“师”的总兵力。
近五十名贵族,怎么才凑出不到一个“师”的兵力呢?那是国君与卿大夫都没有做出数量要求,他们连续几下大战下来几乎掏光家底,能够悠着来没有人选择给自己上强度。
普通贵族还好,没有把混资历干得太过明显。
来自公族的封君将摆烂干得肆无忌惮。
“上军将。”
“午大夫。”
时隔一年之后,楼令再一次看到祁午这位邻居。
短短一年的时间之内,看上去祁午苍老了许多。
以祁午的人生轨迹,猛然间遭遇大变,脸上多了皱纹和有了很多白发,加上一脸的愁苦,的的确确会更为显老一些。
其实,楼令没有想到祁午会那么快重新进入政治舞台,乃至于以为祁午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于各种重大场合了。
毕竟,从高位跌落下,原先坐得位置越高,一定是摔得越惨。
再者说了,人都有自尊心,尤其是高位者的自尊心会更强,受不了失去权柄之后再也无法挥斥方遒的滋味,更受不了以前需要对自己极尽巴结的人敢于平视或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
楼令原以为祁午也就是碰到了打个招呼,刚要重新迈步前行……
“上军将。”祁午出声召唤,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可不可以耽误上军将些许时间呢?”
楼令注视了祁午一个呼吸的时间,说道:“老夫有事。”
说完,楼令直接走人。
楼氏与祁氏的纠葛从楼令帮助祁午坐上中军尉的宝座就已经斩断,后面是祁午自己厚着脸皮贴上楼氏。
如果说祁氏贴上楼氏当小弟,楼令还挺乐意坐拥“祁”地的祁氏与自己成为命运共同体。
可是后来祁午面对卿位的诱惑,毫不犹豫地展开冲锋,获得卿位也没有与楼氏保持同一步调,双方在那个时候已经成为路人状态了。
可以说,楼令没有在祁氏倒霉的时候,干落井下石的事情,算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了。
当然,楼令不是什么好人,他当时更在乎其它事情,没有闲工夫对祁氏落井下石。
只是,光看事迹而不追索人心,楼令无疑表现得相当大度。
那样子的楼令,看着是被祁午给误会了。
什么误会?也就是祁午还以为能够重新靠拢,屁颠屁颠享受楼氏的庇护,再跟在楼氏后面混吃混喝。
楼氏愿意给智氏机会,那是因为娇姬与智罃一母同胞。
作为妹夫跟大舅哥彻底闹翻,双方都会难受,尤其是夫妻很容易因为意见相左闹到阖家不宁。
有另外一个不足外人道的因素,也就是楼令不能冷眼看着智罃倒下,需要荀氏继续保持内斗的状态。
情况是什么情况?一旦中行偃将智罃给解决掉,荀氏的力量得到整合,他极可能真的拉上范氏摆开阵仗,朝郤氏和楼氏发起挑战。
闹到那个地步的话,几个卿位家族谁会完蛋不好说,晋国好几代人的努力,包括楼令这一代人打生打死,一切的对外优势都要一朝丧尽了。
所以,别管楼令到底是有什么小心思,仅是看表现的话,无疑楼令才是最为顾全大局的那位卿大夫。
“刚才看到祁午了?”中行偃也是装作很凑巧看到祁午主动朝楼令凑过去。
楼令刚要进军帐就被中行偃问了那么一句,随口“唔”了一声,心里则是想道:“中行偃这是在监视我?”
那指定是中行偃不敢明目张胆干的事情。
只不过,中行偃会在乎楼令见了什么人,也一定会猜测谈了什么事。
“刚刚出去送宋国右师,恰好看到了。”中行偃自行解释。
宋国的右师不就是华元嘛。
目前,晋国这一支要前去“虎牢”的队伍已经靠近单国,明天就会进入单国境内。
华元原先在“洛邑”那边,得知有大批晋军南下,特地前来谒见晋君周,会盟前先互通消息。
“他来做什么?”楼令在出发后,不止要管好自家的队伍,连带管理其他家族的任务也被晋君周安排了。
中行偃摇头说道:“受了周王室的委托,过来打探我们会不会邀请周天子检阅。”
楼令直接就是:“呵呵。”
又不是出征,邀请周天子检阅做什么。
另外,晋国在击败又逼迫楚国去掉王号之后都没有搭理周王室,以后就更不会搭理了。
中行偃继续补充:“他还暗示,周王室希望我们能够邀请他们前往‘虎牢’。”
要不是需要维持逼格,楼令多少会开口评价一句:神经病!
讲道理,晋国要是视自己为周王室的分封国,举行会盟确实需要邀请周王室。
周天子肯定不会亲自到场,派一名公卿前往会盟现场当主持人是必做的事情。
是主持人,不是盟主,要明白这一点区别。
主持人就是干露面念会盟主题的人。
盟主才是决定会盟主题是什么的人。
“希望周王室别不识抬举,要不然我会很难办啊。”楼令现在可是代行统帅职权。
不是出征状态,一样需要一名统帅。
晋君周名位最高,只能是由他来担任那一名统帅。
可是,晋君周哪怕有能力可以亲力亲为管好队伍,不可能真的亲力亲为,也就需要用人了。
既然楼令随行,有楼令这么一个现成的人手,怎么不会被晋君周赋予管理队伍的任务呢。
楼令一样不可能事事亲为,会给包括中行偃、士鲂和其他贵族安排任务,一层层的摊派下去,形成严谨的管理阶级。
这种状态之下,无论好的或坏的,其实也是由晋君周来承担,可不光是好处占尽不担责任。
要是后面嘛……,大概是出了事由领导先走,有好处领导先拿。
那个也是春秋时期,手握名器的人,他们的一种勇于承担吧。
“我从华元那边看到一种态度。”中行偃也不敢多吊楼令的胃口,稍微一个停顿,继续说道:“宋国现在很害怕。”
啊?
中行偃才刚刚发现吗?
从华元悄咪咪跑去楚国不知道见谁,得知华元去了楚国的楼令早发现宋国君臣陷入恐慌了。
谁让晋国展示出来的侵入性远超以往,尤其是晋国从郑国割取了将近三分之二的疆域,占领了楚国“方城”以东的土地,又是灭了吴国扶持傀儡。
多数国家的君臣还满脑子浆糊的时候,居安思危氛围更重的宋国君臣马上就察觉到了危机。
“蛮好的。”楼令也不解释为什么。
中行偃乐呵呵地说道:“是挺好的。这样一来,他们会愿意让出更多的利益。”
楼令有理由猜测华元是不是私底下贿赂中行偃了。
宋国是当今的第二经济强国。
第一经济强国是齐国。
偏偏作为天下霸主的晋国在经济造血实力上不强。
要是在工业化的时代,不是经济强国的话,军事实力压根强不起来,看似很强也会是外强中干。
呃,由于有“沙榜一”的存在,出现了比较离奇的情况,有钱也不一定是一个军事强国。
冷兵器时代?穷也可以活得很蛮横,乃至于穷横穷横的国家才是最为可怕。
楼令知道晋国不是没有君臣,试图要将国家建设成军事和经济并驾齐驱的强国,奈何就是成也地理败也地理。
晋国多山,尤其有三个山脉将晋国一分为三,更后面被切割的位置更多。
那是除了连绵的山脉之外,晋国还在大河边上。
总是说晋国成也卿位家族,败也卿位家族。
可是,没有卿位家族的存在,以为晋国各处盆地平原不会陷入某个家族一家独大或是尽数掌握的情况吗?
中枢不行,地方一定就会坐大,任何一个国家都是这种情况,并非全是地形因素。
拿蜀地平原来说,那边在大一统的状况下,充当的是粮仓的作用,只有进入割据时代才会变成割据势力的养老地。
没开玩笑,蜀地的割据势力大多就只有养老的份。这是因为想进去难,要出来一样很难,大多时候来不及参与各种大小事,圈地自萌或安心养老成了最佳选择。
历史之上,没有盘踞在蜀地平原又杀出来成功争夺天下的势力。
什么?刘邦不是吗???
人家是汉中王,不是蜀王。
刘邦就没有真正进入过蜀地,止步于汉中,又从汉中杀去的。
有“财”的宋国君臣一贯很懂得利用经济优势,金钱开路不断与列国大臣广纳善缘。
现如今的宋国察觉到危险,不赶紧利索地花钱,等着留作战败赔款吗?
而宋国君臣的花钱方式让楼令比较不爽。
“他们竟然选择贿赂中行偃,不是我!”楼令很有怨念。
这里多少是楼令心里没有点数。
想要使出金元攻势,最佳的对象是找有权却有点过得不好的人,哪有明知道某人过得很好还不知好歹拿钱砸的呢?
中行偃当前的状况就是属于过得比较不好的类型,无论是想要稳定荀氏内部人心,还是保持对智罃的优势,着实是离不开源源不断的资源。
宋国君臣的眼睛一直很亮,甭管是资助荀氏使之晋国卿位家族形成平衡,还是中行偃的实际境遇,无疑就是他们选中行偃最为合适。
楼令跟中行偃聊了不少。
中行偃所讲的话就一个核心:宋国愿意履行几年前的约定,使得“虎牢”成为列国的贸易中心。他们的让利不是没有条件,想让晋国继续庇护宋国。
楼令当然听得懂,表达出来的态度也是愿意继续与宋国交好。
自认为完成任务的中行偃没有多待,一副乐呵呵的模样走人了。
“上军佐这是在玩火啊!”楼令真心这么认为。
晋国的卿大夫不是不能被收买,只是一定不能涉及到国策的变动。
论列国的收买,晋国的卿大夫会专门负责与某些国家进行邦交,完全就是光明正大的给卿大夫开启了收受贿赂的通道。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宋国的邦交并不是由旬氏来负责,中行偃这是在从郤至嘴里抢食!
郤至是什么人啊?他的贪婪几乎是举世皆知!
所以,中行偃要是不悠着点,等郤至察觉到在发生什么情况,没有事也要搞出事来。
那么,楼令会主动告诉郤至吗?只能说不会。
楼令是一名卿大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干那种事情太掉价。
再者说了,由楼令去干那样的事情,跟他吹响朝荀氏冲锋的号角有什么区别?
“我甚至还需要帮忙掩盖?中行偃是算准了这一点,敢在我面前跳啊!”楼令没有恼火,相反觉得有点意思。
当然不是楼令有自虐倾向,大概就是跟小孩子找到有意思的玩具差不多。
要说晋国的卿大夫之中有哪些人在紧跟时代的步伐,算来算去也就中行偃和士匄这二位,更多一直在原地踏步。
那多少是站在逆风,更渴望获得进步,处在优势地位有些不思进取。
南下的晋军并未刻意在单国边境停留,进入单国更没有耽搁,以正常的速度通过“孟津”来到大河南岸。
这一次单公朝非常识相,得知晋君周从“新田”出发就开始抱病,一点不给周天子指派任务的机会。
而晋君周带着队伍进入周王室的地盘,完全无视周王室的望眼欲穿,更不在乎路途边上一再有周王室公卿在野外展开饮宴,不紧不缓每天用正常的速度行军。
“周室的人,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士鲂说道。
他们进入周王室的辖区,怎么可能不会与当地人相遇呢?
以前,周王室不管是什么身份,碰上了行军状态的晋军,他们会退到路旁带着优越感指指点点。
现在?周王室的普通人,他们看到晋军会稍微注视几眼,随后用很快的速度消失不见。
“那些家伙到现在还矜持着呢?只能说衰败下去,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楼令不是在嘲笑,只是陈述事实。
在晋军会途经的地方举行饮宴,想用这种方法吸引晋国这一边主动接洽?
雅!
实在是太雅了!
可现在是周王室矜持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