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列国代表被办得很正式。
什么叫正式?既是一切按照原有规格和礼仪来操办,看不到什么新奇的玩意,亦是不会出现任何的疏漏。
应该提到过几次了?越是正式的场合,细微到食物只能上那几样,餐具也必须是按照等级来分配。
上面的规则一直到现代都仍然被遵守,越重要或严肃的场合越是不接受新鲜玩意。
很多人不喜欢繁琐的规矩,可是“规矩”这一种玩意,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区分于到底是文明或野蛮。
来自诸夏体系之外的异邦,他们参加这种处处充斥规矩的应酬,手脚无处安放不提,眼眸里透露着明显的自卑。
除了极度愚昧的人会拿野蛮当有趣之外,表现得野蛮无外乎就是用于恫吓,并非不想也表现得彬彬有礼。
问题是什么?能够表现出彬彬有礼的人,他们通常是拥有实力作为保障,哪怕轻声细语也需要让其他人专注聆听。
当然也存在反面的例子,明明没有实力却显得极其自持,强大的假象被打破之后,仍然活在自己封锁起来的世界,不肯承认落后于他国的事实,关起门来继续叫嚷自己才是天朝上国。
在当前,宗周体系的国家,再是弱小面对异邦也存在优越感。
没有其它因素,纯粹就是小国所拥抱的世界,比之异邦无论在武力或是文化上都存在巨大的领先优势。
现代一些鼻屎大且没有掌握先进技术的国家,他们为什么敢对东大龇牙?不正是因为他们自恃为某体系的一员,有很多大哥充当后盾嘛。
很多宗周体系的小国,他们可能打不过某个异邦,无论是主动挑衅或是遭到入侵,随随便便就能够喊来其他诸侯出兵襄助,他们当然敢瞧不起比自己强大的异邦了。
而在诸夏这一边,守望相助在很古老的时候就已经形成概念,朝贡体系形成之后更是遵守契约精神。
肥国的代表怎么就敢挑衅远比自己强大的鲜虞代表?因为肥国代表笃定就是能摇来晋军啊!
肥国?竟然有用“肥”当国号的国家?确实是有,他们是白狄的一支,后来融入宗周体系。
现如今,肥国与邻居鼓国受到晋国的保护,确切来说是受到范氏的保护。而鼓国也是白狄的一支别种。
“狐氏不是一直在征讨楼烦吗?怎么楼烦人一直在讨好狐氏的人啊。”郤杨很是不理解地向楼小白提问。
楼小白答道:“因为楼烦打不过狐氏。”
这么简单的答案让郤杨听了秒理解。
其实,真的就是那么简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极少数才会明知道打不过都咬牙继续坚持,更多则是想着用讨好敌人的这种方式尝试来免除苦难。
无论是个人或是集体,认怂那一刻不会免除苦难,相反会让对手变得更加残暴。
“这样看起来,三戎反倒更像是人。”郤杨哪会不知道郤至征讨过三戎,仍然想要继续征讨。
三戎也有代表在场,他们在一应异邦来人之中表现得最为不卑不亢。
所以了,哪怕三戎弱于多数宗周体系的列国,比之另外的异邦代表得到更多的尊重。
那正应了一句话“输人不输阵”,证实了脸面确实是自己挣来,不是祈求他人施舍。
在一众异邦代表之中,不会缺了范氏的死敌鲜虞人,也有位处晋国、郑国、卫国包夹位置的南燕。
范氏从头到尾都没有派人刁难鲜虞人,必须接触的时候却是会带着傲气。
有问题吗?没有丝毫的问题,晋国的强大允许晋人面对他国或其他势力带着一股子的傲气。
“你今后要长久待在秦地了?”郤杨表现出十分的不舍。
楼小白点头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三五年都需要在秦地。”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郤杨问道。
在这一方面,楼令没有向郤氏求助,不该由楼小白来提。
另外,楼令已经与各个在秦地有封地的家族谈妥,以他们在秦地的封地面积,均摊出动的劳力。
各个家族得知楼氏要在与义渠比邻的区域大肆修建“武城”之后,并没有让多少家族感到不解或惊讶。
毕竟,从殷商到宗周,真的没少使用这种战法针对异族,通常会取得很不错的效果。
那是真的!
殷商攻打东夷或南蛮,经常会使用堡垒推进战术,一场战役也才屡屡需要打个十来年之久。
宗周的堡垒战术则是侧重于布防,避免总是被各种异邦长驱直入。烽火台示警系统在西周就显得极其重要,争取到了征召大军,向诸侯摇人,集结了更多的部队来抵御异邦的入侵。
因此,楼氏对义渠玩堡垒战术,只有那些不具备阅读史书资格的人,他们知道之后才会觉得惊奇,知晓历史的人知道是在遵循前例。
只不过,楼氏竟然使用堡垒战术,一下子也让他们猜测义渠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楼氏消灭林胡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过程中有没有爆发大规模交战则是极少人才知情。
有楼氏成功消灭林胡的战绩在前面,轮到碰上义渠却要玩堡垒战术,熟知需要动用堡垒战术是出现什么状况的人,他们不难猜测楼氏遭遇到了什么难题。
几个卿位家族就知道一点,楼氏采取的是继续向外扩张的道路。这一种持之以恒让他们感到很安心。
某种程度上,楼氏已经起到带头作用。
历史上的晋国什么时候盯上了三戎?
大概是楚国先对伊洛之戎下手,侵占了也北进了一两百里,吸引了晋国的注意力。
晋国为了国防考虑不得不将目光转到三戎身上,到智罃执政时期才驱赶走陆浑戎,在那边形成了一定的制衡效果,挡住了楚国继续北进的通道,拱卫了周王室的国防。
楼令对于郤氏盯上三戎还是比较头疼的。
如果晋国取代周王室之后不走分封路线,一切当然也就无所谓。
可是,晋天子压根就走不了郡县制的路线啊。
那样一来,泾水以东的秦地除了“高陵”就不属于楼氏,会造成楼氏东出的路线被卡住。
得亏是楼氏从魏氏那里获得了“瑕”地,多少算是缓解了楼令的焦虑。
楼氏明明在大河以东有太原盆地以及多处封地,为什么楼令还会为东出路线感到焦虑呢?因为太原盆地无论是想南下、东进、西向能够选择的路线都只有一个!
那是晋地多山脉,不大的区域就有吕梁、五台、太行三个巨长的山脉,几个谷地平原的通道都不多,甚至压根就只有一条。
要不怎么是“表里山河”呢?有好处,自然也存在弊端。
以“表里山河”的现状,晋国确实不容易在极短的时间内遭到覆灭,问题是交通不便也很容易形成割据。
像是目前,太原盆地全数归于楼氏,事实上已经让楼氏在各个卿位家族之中获得了最大的优势。
晋国其它的谷地平原,没有哪一处是归于单独一个卿位家族,多个家族在一处谷地平原拥有封地才是现状。
哪怕是有人看到了楼氏控制整个太原盆地的优越性,他们一点都嫉妒不来。
怎么嫉妒?嫉妒楼氏不对国内家族动手,外出抢了各种戎或狄的栖息地吗?
“那边打起来了。”楼小白看到状况,多少带着幸灾乐祸告知郤杨。
谁和谁打起来了?
莒人带着莱人对上了齐人,先动手的就是莒人。
有那么一个过程,他们一开始只是嘴炮,莒人说不过齐人选择了动手,莱人看到大哥都上了只能跟上。
在争吵阶段就围上了不少人,等动手却是散了一大批人。选择散开的那些人,他们怕的是晋人入场不分青红皂白谁都收拾;也有应该参加斗殴却偏偏溜了的人,说得就是以季孙宿为首的鲁人。
作为东道主的晋人,讲实话就是没想到有人敢在这种场合打架,反应实在是不够及时,好一会才有武士得到指示上前制止。
晋国的武士入场,没有谁不长眼,十分配合地分开。
“君上问,该怎么进行处理?”
“问他们是不是要决斗。”
楼令面对宦官代替晋君周来问,给了那种处置方案。
决斗?
诸夏当然也有决斗的文化,只是像有过“鸿门宴”那样,后来变成谁要求决斗会被当成傻逼了。
在发生“鸿门宴”之前,双方敌对邀请吃饭,受到邀请的人真会心情比较放松地赴宴。
等发生“鸿门宴”之后,得到敌对邀请赴宴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特么的!对方要玩阴的啊?
晋君周按照楼令给出的建议处理。
决斗?齐人最不怕的就是决斗了。
“二三子嬉戏,为诸位助兴。”国书从莒人果断动手,其实很担忧晋国会拉偏架,进行决斗之前给出这个说法。
他们的决斗不是一对一,带来多少武士都一起上。
血淋淋的事情当然不能发生在室内,要不哪怕清洗过后还是会留下血腥味。
开打的地方在室外,没有特别挑地方,简单就在举行宴会的大殿门外。
以当前的宫城格局,任何建筑室外都有一片空地,小一些也有十来平方米,大就是数百平方米或更大的空间。
莒人和莱人打齐人,以每一个贵族所能携带的武士数量都有限制,一定是齐人的数量最少。
当前有很浓博弈的文化,直接说就是喜欢开盘赌。
历史上最喜欢赌的朝代是哪个?问就是两宋。
而两宋之所以被评价为最好赌的朝代,根本原因是赵家人很喜欢带头赌,并且是什么都能拿来赌。
国书想将严重的事情淡化,得到允许之后坐庄,邀请在场之人下注。
事实上,要说当前哪个国家的人最好赌,毫无疑问会是齐人了。
有那种背景,国书要坐庄开盘,显得一点都不突兀。
晋人在当前是刻板的代名词,为人刻板的其中一个特点就是不喜欢赌运气。
所以,多数人踊跃下注的时候,晋人只是皱眉看着。
“他们是在试探我们吧?”士匄问道。
楼令发现一件事情,近期士匄很爱问自己问题。
“他们确实是在试探我们的态度。”楼令知道士匄想跟自己走得更近,肯定要给予正面的反应。
晋国的中军将责任之一就是上下调和,除了郤武子不刻意经营之外,其他中军将无不努力与每一位卿大夫保持良好沟通。
其他的中军将需要主动找机会拉拢其他卿大夫,轮到楼令当中军将有一个强力卿位家族的宗主要主动靠拢,不可能让楼令往外推的啊。
站在旁边的中行吴乐呵呵地说道:“十八打九个,只看到数量少的齐人跃跃欲试。”
要说哪一个列国率先追求个人武技,一定就是齐国了。
那跟齐国的环境有关,大体的经济环境好,非常容易出现贸易上的纠纷,出动家族打私战显得事情太大,不如选一个或几个人比拼出一个高下。
齐国的贵族先带动那股风气,游手好闲的人起了纷争也是动手解决,别说一些活力团体划地自牢也需要武力作为基础。
类似的风气在齐顷公时期越演越烈,搞得死于私斗的齐人猛增,不想在某次私斗死掉的勇士,他们可不就得研究起了格斗术嘛。
恰是在齐君环当政时期,齐人研究格斗技形成风潮,为日后创建“技击军团”创造条件。
比较尴尬的事情是,一名齐军是会显得很能打,数量多到一定程度的齐军却变得战斗力比较一般。
军队嘛,什么时候依赖个人武勇了?追求得是集体的配合才对。
战场上打起来一般是人挤人的状态,哪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武技?
因此,冷兵器时代对士兵的训练并不复杂,枪兵只需要掌握刺、扫、挡的技巧就足够,压根不教其它的使枪方式。
开打了!
莒人和莱人得到可以开打的指示就直接冲,迎面朝齐人撞上去。
发起冲锋的莒人和莱人,他们喊叫着一些战号,听得懂的人知道是东夷图腾文化的一部分。
齐人事先摆了一个扇形的队列,原地迎接莒人和莱人的冲锋。
他们这些武士能够进入晋国的宫城,肯定不是拿着战戈,顶多就是佩剑而入。
决斗之前,晋国还问要不要增加武器,两边都说不用。
持剑技击?没有看到两边过于花里花俏,进入杀伤范围奋力一击,能行动就立刻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了。
只是一轮冲锋,莒人倒下四个,莱人躺了五个,还有六名齐人站着。
倒下的人,多数要害位置受创,没有立刻死去也难以再爬起来。
专门接受过抗打击的人,受创之后可以保持继续行动的能力。
普通人?别说是躯干受创,信不信肢体受伤就光剩下原地哀嚎的份了?
还继续吗?
当然还继续了!
仍然站立的三方武士,不少人身上已经有伤。
这一次是齐人武士发动冲锋,他们在冲锋的时候是双手持剑往前推的姿势,尽量让自己的杀伤范围变得更长。
从齐人武士的冲锋姿态就能够看得出来,他们确实是懂得人数少的情况下,怎么来扩大自己的优势。
啥玩意啊?
说白了就是,人类在武力上的进化就是追求更远距离地造成目标的杀伤,冷兵器时代使用更长的近战兵器,到投掷杀伤以及弓箭的使用;轮到热兵器时代追求各种枪械的射程、射速与精准度,信息时代的超视距导弹等等。
近战也有讲究,比如兵器上的一寸长一寸强。
诸夏列国在现场的贵族或武士,他们从莒人、莱人与齐人的冲锋姿态,讲实话就是能够分辨出哪一方的获胜概率更大了。
刚才,莒人冲锋的时候,他们也是双臂持剑伸展向前的姿势,倒是莱人是将剑高举的姿势。
或许莱人对用剑有自己的了解,结果却是一轮碰撞之后,倒下的莱国武士数量最多,他们对齐国武士造成的杀伤最少。
怎么手持武器讲究科学吗?答案是讲。
比如拿匕首,反持匕首的人要么是纯粹的菜鸡,不然绝对是高手。
到了两汉或隋唐,将领从对方士兵手持兵器的姿态,立马能够判断出对方的成份。
“莒国臣服周天子有将近一百八十多年了吧?”楼令问道。
士匄立刻说道:“时间是比较长,主流阶层已经跟我们差别不大了。”
所说的差别不是包括文化上的认同,一些基础知识的普及。
楼令之所以那么问,主要是莒国武士和莱国武士迎接齐国武士的冲锋在姿态上不同。
莒国武士摆出的姿势是半蹲下盘,双腿成为一种弓步,双手持剑竖在躯干正前,一看就是蓄势待发的模样;莱国武士正常站立,双手持剑横在胸前。
在专业的人看来,拼杀的时候是什么架势,基本上就能看出胜负了。
诸夏列国的贵族保持着比较频繁的交流,什么东西好用慢慢会传开,随后变成了普及性的东西。
剑该怎么使用,诸夏列国的用法基本就是差不多。
所以了,从莒国武士和齐国武士的起手式到冲锋与交战,套路上其实一样,细节就在于每一名武士应对的快或慢。
决斗的双方又是一触即分。
这一次,保持站立姿势的莒国武士剩下三人,莱国武士倒是有四人,齐国武士却有五人。
刚才,齐国武士主要攻击莒国武士,显然是采取了先解决更具威胁敌人的策略。
“罢手吧!”季孙宿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国书用三声“哈哈哈”来作为回复。
眼见着继续打下去,齐国武士会剩下多少人不好说,最终取得决斗胜利则是齐国武士无疑,才有季孙宿期望到此为止,可是国书怎么会让季孙宿如意呢?
士匄嗤笑道:“鲁国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事实也是那般。
耻辱下台的季孙行父看着很差劲,他早期却是有过高光操作,平时在任何事情的处理上只要不被拖后腿,通常也会处理得比较好。
造成季孙行父耻辱下台的原因,真的就是被鲁国其他权贵所拖累了。
楼令用怪怪的眼神看着士匄,纳闷地想道:“士匄学谁不好,怎么开始学师旷当起了预言家?”
那个叫师旷的人,他已经混到了晋君周的身边,看着是乐师的身份,实则是充当谋士一类的人。
楼令一开始并没有重视师旷这个人,见识到晋君周的一些改变,察觉到了异常才检视,一下子让师旷进入楼令的视野之内了。
有身体缺陷却是能够有所成就的人,会显得极其的励志。
师旷并不是天生盲人,他是后天得了白内障,也就是白内障严重到影响视力,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而不是天生不见光明。
多少岁才失去正常视力这一点,只有师旷自己知道吧?
以盲人而作为一家之主,别说是在春秋时期,任何时代都会显得比较特别。
师旷能够混在晋君周身边,谁要都承认是一名有能力的人。
那么,楼令怎么会说师旷是预言家?因为师旷有代表晋君周出使卫国的经历,并且还被世人所津津乐道。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神奇或离谱的事情,才会让世人津津乐道了。
师旷作为使者前往卫国都城“濮阳”接受招待,听了卫国欢快的音乐,直接评价就是靡靡之音,当场预言卫国要亡了。
卫国君臣拿出很高的礼节来进行招待,被招待的人不懂感恩不说,竟然还诅咒卫国要亡?
如果师旷不是代表晋国之君,信不信当场被剁成肉泥啊?
因为师旷在卫国那样的所作所为,一下子出名了。
历史上,卫国是最后被秦国所灭的国家,一直到秦二世才将卫君贬为庶人,终结了卫国的国祚。
所以是什么,没有提到卫国会什么时候亡国的师旷,他的预言最后还是成功了呗。
季孙宿想要跟国书讲道理。
在晋国高层看笑话的时候,一段筝的声音被奏响。
众人看向大殿门口,才发现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甚至都有案几来摆下筝这种乐器。
那人是谁?正是名唤旷的盲人乐师。
师旷弹奏的音乐并不激烈,没人听出叫什么名字,可能是自创的音乐。
话说,师旷在搞哪一出?他知道自己不够资格发号施令,用这样的方法试图干涉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不喜欢这个家伙。”楼令没有压低声音,该听到的人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