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的海鱼劈成两半,用茅草拴了嘴,高高的挂在木架子上,木架子一排又一排,满满当当的塞满了整个院子。
春天里收到凤凰台来信,大王夸赞共山的鱼干不论是炖豆腐还是炖笋干都特别鲜美,恳请叔父婶娘今年也要为他预备一些。
言辞恳切亲昵,让人无法不动容。
青娘就亲自挑选了这些肥美优质的,盯着仆从侍弄干净了,又亲自盯着人将它们晒在了自己的院子里,用心翻晒,誓要晒得干透耐储,好让大侄子一整年都能吃上这道美味。
要不是有孩子需要看顾,她恨不能亲自动手呢!
说起来,她至今想起来还有点羞愧。
当初刚得知共叔鱼的身份,又正处于孕期,她太自卑也太敏感,第一次见面,就因为一个眼神把这身份高贵的大侄子骂了一顿,他除了反唇相讥,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并未再针对她什么。
后来回到共山待产,大侄子虽贵为大王,每次写信,却都会在问候叔父的同时,用心问候她这个婶娘,关心她孕育孩子是否辛苦,担心她背井离乡生活是否习惯,甚至还贴心的问起森是否进学?
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日久,她待这个大侄子,也像自己的夫君那般用心了。
生下来比单胎孩子小了不少的俩孩子慢慢长大,又有好几个乳母帮忙带,青娘并不觉得辛苦;森也在继父特意请来的博学者教导下变得明理懂事,待到明年年纪大些,还要教他弓马骑射。
生活没什么好不满的了。
如今她早已没了当初的忐忑,毕竟共叔鱼虽然是正儿八经的王族出身,父兄以及侄子都是大王,他的生活习惯却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起来,以前青娘在家的时候,都能经常吃上肉,共叔鱼连炒青菜都舍不得多放油呢!
生活习惯没多大差异,两人又合得来,再加上共叔鱼一贯不喜应酬,青娘这个主母的外交任务约等于没有,两口子躲在封邑过日子,青娘自是感觉很舒坦。
“哗~”
“哗哗~”
海风吹过,已经半干的鱼干就哗啦啦的飘动起来,彼此间的碰撞声,就好似干掉的桦树皮,遇到了雨前骤起的风,虽然有点吵,却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平静。
青娘坐在窗后,温柔的轻摇着两个并排的摇篮。
摇篮里的孩子胖乎乎的,正在咬着小拳头酣睡,相似的眉眼,看起来像共叔鱼多一点。
若是白景源在此,说不定又要毒舌的道一句“万幸!”。
天不知何时又阴了,屋里立刻暗了下来。
海边就是这点不好,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就跟那娃娃脸一般。
青娘以前生活在河边,虽然同样临水,到了海边,刚开始还是有点不习惯。
不过她现在已经适应这些了。
乌云盖顶,让人感觉越发闷热,青娘拿起扇子,一边给孩子扇风,一边吩咐仆从:
“快些把鱼干收到屋檐下吧!看样子就快下雨了!”
知道夫人对这些鱼干看得紧,断不能容忍它们被雨水淋湿,仆从立刻应声出去,没多会儿,院子里就只剩下一排排光溜溜的木架子了。
有那机灵的仆从,就笑着夸赞青娘:“大王若是知道夫人如此费心,定会欢喜!”
大王好美食,却不喜奢靡,各大世家这些年都喜欢给他送自己封地的特产,大王却只喜欢共山的海货,仆从们时常与有荣焉,好似他们共山的海,是天下最好的海一般。
青娘也跟着笑:“你是不知道大王待我们有多好!不过是些海货,海里一捞一大把,多费些功夫罢了,又算得了什么?”
仆从立刻捂嘴轻笑:“奴奴曾听过一句话,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夫人送的是情谊,又不是东西,怎可这般想?”
又有人接口:“我们共山靠海,海货不值钱,王都离海远,物以稀为贵,海货可贵了呢!夫人不过妄自菲薄,我等听听便罢了,却是一句也不能信的!”
众人小声闲聊,生怕把孩子们吵醒了,共叔鱼进来的时候却不知道,刚进门就大嗓门儿的喊“青娘青娘!”,俩孩子顿时就“哇”的一声哭出来,蹬着腿不乐意了!
眼见着青娘已经叉腰站起,瞪着自己的眼里满是怒火,共叔鱼立刻跑过来,小心翼翼把女儿抱起,小声的哄:“缎啊,爹爹的缎啊,你要乖啊!”
青娘立刻消了火,俯身将儿子抱了起来:“富啊,娘的富啊,你要乖啊!”
有仆从忍不住笑了出来,立刻脚底抹油往外溜,生怕惹了主子厌烦。
这对夫妻都是那种爱钱如命又吝啬的,除了对大侄子大方,对谁都抠抠搜搜,就连儿女的名字,都起成这样,也是奇葩两朵了!
“心急火燎的,到底什么事?看把孩子吓的!”
接过孩子,熟练的一边抱一个,敞开衣襟给他们吃奶,青娘瞪着共叔鱼,没好气的数落他。
青娘性子里有种藏不住的匪气,行事常常奔放大气,共叔鱼很喜欢她这样生机勃勃的样子,也不生气,只笑道:“共大他们就快到了!传信的人说大王给缎和富送了十车礼物呢!我是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山下迎接?”
他的封邑在共山,后代与赐姓的家仆就都得以共为氏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氏搭配得好,不好听的名也能得到拯救。
对于共富这个小堂弟的名字,白景源就在这次的信里吐槽过,只是共叔鱼还未收到信,并不知道而已。
青娘犹豫许久,想着孩子醒了,还是推辞了:“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那我去把森接上,难得这般热闹!”
“森还要进学,开蒙已经晚了,怎可耽误?”
“让他回头减少一点玩耍的时间便是,我又怎会让他放纵?青娘放心便是。”
两人迅速商量妥当。
青娘一边看顾孩子,一边又忍不住的想,这大侄子得知她为他叔父添了缎和富,不知信里会怎么说?
共叔鱼接了森,带着他骑马下山,两人脸上都是一样的兴奋。
公子槊还是跟着叔鱼的家臣来了共山。
他的伤虽然好了,到底短时间里还是没法养回来,经过长途赶路,又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细麻裋褐,看起来就更不起眼了。
这一路上,他的心情是相当复杂。
从血脉上来讲,他和大王乃同父的亲兄弟,叔鱼的孩子也是他的堂弟堂妹,可大王能为他们准备这么多礼物,他却只能只身前来投靠,要不是大王仁慈,他怕是一路上连饭都吃不饱。
只因从不同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境遇就这般天差地别。
说起来他的母亲,也是后氏嫡支贵女呢!
让他怎能不意难平?
可他此番得以活命,又能有条出路,到底还是托了那个便宜弟弟的福,这又让他做不出什么恩将仇报的事来,一时间,心中纠结,实在难以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