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赶过去的时候恰好仪式开始,沐晚凌收剑落定,独孤月退在人群末尾,众人皆静立不言,注目观礼。
她环顾四周,温岭山浪峰涛,层峦叠嶂,山泉奔流,立在主峰之巅,山风猎猎,云雾缭绕。
却见沐涟漪青丝三千披散在肩,蛾眉螓首,美额间绘着朱红色的花钿,形如翠羽。她身披白色罗衣,离地百丈,如谪仙临尘,圣洁无暇,素手纤纤捧着镜壶,凌波微步,步步生辉,踩出数朵金色的金莲,行至山峦中央时停步驻足。她放下镜壶,银瓶呼呼旋转,化作一碗银瓯,泉水澄净无暇,平入宁镜,吸纳天地。她闭目神思,一片赤红的朱雀羽从天而降,落入银瓯,泉水搅动,快如旋涡,倏忽升起一股水流,水流凝结形如游龙萦绕在侧。
沐涟漪妙手一转,朱羽腾空引水入天,好似飞天瀑布倒挂。而后一道绚烂的光阵浮现在苍穹,从中放出条条瑞彩,晶莹灿灿。光华笼罩众人,皆是超尘脱俗。
这听得一声“起”,光阵里云气蒸腾,翻涌不迭。一道紫光乍起,撕开天际,伴随着隆隆巨响,雨水倾盆而下。
霏霏天雨,无垠天地,旧尘涤荡,瘴气飘散,仙衣镇焕然一新。一个时辰之后从云曦洒落出的神辉灿若旭日,皎洁秋月。
这场仪式看的独孤月叹为观止。
晌午过后,独孤月来至病疫所,见顾简呆愣在矮桌前,对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若有所思,她快步上前,对坐道:“你出神想什么了。”
“这是我熬制的新药,不知道效果如何。”
“让病人喝几天试试不就行了吗?”
“不行,我在里面加了一味草药,有微毒。”
“额,那岂不是很危险。”
“嗯。”顾简吸了一口气,端起药碗,破釜沉舟道:“再难都要试一试。”
独孤月见他扬起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立刻伸手推下药碗,阻拦道:“难不成你想以身试法,学神农尝百草。”
顾简支支吾吾,“没有,没。”
独孤月心下了然,拿定注意,夺过药罐,顾不得药水滚烫,一饮而尽。
“你,你。”顾简愕然不已。
独孤月用袖子擦去嘴边药渍,“你区区凡人,都有神农尝百草的胆气,我好歹有些根基,岂能退缩。反正我有谢公子赠送的护身符,今日就做你的小白鼠罢了。纵然不济,难过几天罢了。若是成功,也算是替苍生造福。”
“你好端端喝了也没有啊。”顾简苦着脸,小声嘀咕。
“那你有用吗?”独孤月凑近他的脸,眼睛一眯,半带威胁道:“下回研制新药,需和我们商量,切不可以做此等傻事。神农尝百草,成神,你要是尝遍百草可就成鬼了。”
顾简又是感激,又是无奈,只好苦着一张脸点点头。
独孤月白天做了一回勇士,孤胆试药,晚上回到谢府忐忑不安,幸而夜间无不适之处,便倒头大睡。
待翌日醒来,揽镜自照,人就哭笑不得,想起昨日的慷慨陈词,又羞又恼,弃了手中的镜子,大门不出。她原以为会腹痛绞痛,以及各种不适症状,万万没想到是自己的脸上长了一层绿毛,掀开领口,令人安慰的是身上没长,不过瘙痒难耐。她郁闷地拉过被子,辗转反侧,想着自己犹如一只长毛的猴子,哪里还敢见世人。
小雪赶紧将此事告诉谢宁,不料他赶过来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一路憋笑,进门便道:“你再忍忍,凌波仙子一会就到。你要实在受不了,狠下心让我拿把剪刀给你修修。”
独孤月飞了一记眼刀,抄起软枕掷了过去。
谢宁右足轻挑,足尖滴溜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转进屋内。
“不可胡闹。”软枕偏过谢彧耳侧,闷声落到门外,他捡起软枕,搁置在床头,关切道:“你身子如何,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独孤月慌忙拉起床帘遮掩,解释道:“我不过是身子不适,喝了一碗药,没想到。”
沐涟漪迈进房门,询问道:“什么药,有药渣吗?”
独孤月不敢说出她和小郎中试药的事,含糊其辞道:“我也不知道,喝了就倒了。”
“伸出手来。”沐涟漪没有继续问下去,开始细细诊脉。
独孤月全身疲乏起来,象被寒霜打蔫了的花朵,耷拉着头伸出右手,惴惴不安地看着仙子,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没什么大碍,是过敏引起的不良反应,过几天就消退了。”
“哪有人过敏长毛的呀。”谢宁插嘴,“你必定是猴子转世才会的。”
矜持矜持,独孤月见多人在场,脾气不好发出,心里一个劲地告诫自己。
“因人而异吧。”沐涟漪起身道,嘱咐谢彧道:“我等下要送慕容仙子一行人回东海,这两日不在,有事可以找晚凌相助。”随后,拿出一个小瓷瓶,交到独孤月道:“这是玉颜膏,你每日敷上两次,连服七日,对消除你脸上的绿毛以及红斑很有帮忙。”
“那我要恢复容貌了。”
“我想快了。”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独孤月欢呼雀跃,一把搂住沐涟漪,大叫道:“您真是救苦救难的神仙。”顺便得意地斜了一眼谢宁。
河斜月落,斗转参横,独孤月蒙着纱巾,一溜小跑来到病疫所,她要来告诉小郎中自己试药的成果。
“小郎中!”
“啊,你来了。”顾简将药碗收了起来。
“嗯,我想昨天的药应该没有作用。”
“没事,已经成功了。”顾简长舒一口气,回眸一笑,清澈的眸子闪着亮光,舒眉浅笑着,如春日暖阳般直入人的心底。
独孤月看了看他身边的一摞空碗,“难不成?”
“我想是吧。”顾简看了眼病房里,“他们的疱疹消下去了。”
独孤月欣喜若狂,真是好消息不断啊,她拉起顾简的手一边高兴地打转儿,口中称颂着,“你真厉害,不愧为小神医。”
顾简被她的喜悦感染,咧嘴欢,笑着笑着,全身发出一阵恶寒,耳朵轰鸣,天旋地转,面色黑如死灰。他脱手退步,身子撑着墙体,虚弱无力。
“小郎中,你怎么了!”情势转变太快,独孤月一声惊呼,她抚上顾简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自己的掌心都快被这热度灼伤了。紧接着,她瞥见顾简的脖子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疱疹。
“难不成你!”她心下一沉,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会,不会的。”
“你不必伤心,作为大夫,我早就做好了传染的准备。”
“什么时候?”
“有一段时间了。”
一室静默,独孤月瞳孔收缩,眉尖深锁,心底波涛汹涌,悲愤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告诉大家也没什么用,当时没有更合适的药物。现在说出来,也晚了。”顾简冷汗岑岑,四目相对,不免有些愧疚。
泪水喷涌而出,独孤月颓然哭泣道:“我怎么这么傻,我早就该想到了。对症下药,对症下药,你是染病了,以身试药才有用。”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狠狠抹去泪水,红唇紧咬,“不,我不要放弃,我去找他们。”,说罢,冲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