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的诸侯赶紧将他扶起,送回宫中。
过了半日文牧才幽幽醒转过来,对围着的众人说道:“刚才我读完祭文后,突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黑暗中听到有一个声音说,‘穿白衣服的人啊,尽快往东边走吧。’然后就醒了。”
诸侯都啧啧称奇,却又不知道有何寓意,这时一个人走上前来,文牧一看,是卫国侯米端,担任着后军军将。
他对文牧说道:“我听说大事发生之前,都有预兆,现在祭祀已经完成,君侯却突然昏倒,做了个奇怪的梦,一定是在昭示什么,我请求叫来卜者,为这个梦做占卜。”
文牧同意了他的话,叫来宫里的卜者,将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卜者听完后用木炭在龟壳上画上两个记号,又标出东南西北的方位,而后撒上水放在一边的火中烧烤,许久后才拿出来,发现龟壳已裂,裂纹在两个记号之间,左侧的略有触动,而右侧的已经一分为二。
卜者脸上露出笑容,拜倒在地上恭喜:“禀君侯,卜得大吉,此次东行而出,最终定能攻破王都,只是事情急迫,犹如箭在弦上,若多有拖延,恐会有所不测。”
文牧支撑着站起来,看着烧裂的龟壳,又想到梦中的话,当即下令把三日后的出征改为明日一早。
诸侯见他态度坚决,便各自准备去了。
第二天,文牧让自己的三个儿子文明、文旦、文升留守定安城,等待后来的诸侯国,随后四军浩浩荡荡开拔,扬起的尘土将路边的草都给盖住了。
前两日行军除了在路上恰巧遇见几个响应的诸侯之外,没有其他事发生。
第三天天将正午,当军队行进到淮源平原附近的时候,却突然遇到了厉国的军队。
中军的诸侯看到这一番情景,都有些愣住,赶紧通报给文牧。
淮源算是梁国与厉国的交界,在这里碰到厉国军队,似乎只有一个可能——事情败露了,厉王先联军一步出手了。
不仅仅是诸侯联军,厉军的主将中大夫廉博也大吃一惊。
作为王室的成员,廉博奉厉王的命令,带着一万人前来援助梁国对抗西戎,准备扬一扬王威,哪曾想在边界遇到了军队,看旗号是梁军,再看军队的进军方向,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
廉博带着两个副将拍马上前,行至两军中间,开口问道:“不知梁军此来,所为何事?”
赶到阵前的文牧不答反问:“不知将军所来为何?”
廉博却是认识文牧的,见他不答反问,更加疑惑:“我奉王命前往帮助梁国抵御西戎,不知梁侯不去拒敌,而大兵进至淮源,是要做什么大事吗?”
文牧见事情已不能推瞒,就直言道:“厉王没有道义,诸侯如今都不拜服。现在我们兴起了义兵,就是要讨伐厉王。若是厉王能够自己离开宁城王宫,我们愿意选择一个贤德的武王后裔,拥戴他成为天子。”
廉博却反驳道:“你们所说的确实不错,厉王不是一个英明的人。但王室的威望,在于天下说一不二。现今你们举兵谋逆,说是要重立天子,这样一来,天子的威严何在,诸侯到时候就要凌驾在天子之上,这是绝对不行的。不如你们退兵,我和你们约定,厉王驾崩后,下一任厉王将会明德明礼。”
文牧许久不说话,然后才说:“你是明事理的人,所以我们之间能够诚实地说话,完全不用隐瞒。我们已祭过了天,就好像弓箭射出,不能够再收回来了!况且按照厉王的性格,尚且无罪的臣子因为劝谏惹怒了他,都会夷平三族,何况我们起兵驱逐他呢?若是我一人之事,可以全凭我做主,但现下已经齐集两百诸侯,我不能不为他们考虑。”
廉博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就调转马头回来,在木板上写了约战的地点和时间,派使者送给文牧,同时又派了亲信快马前往宁城向廉恣报告,而后全军前往淮源平原。
听闻中军遇到厉军的消息,其余三军的军将都赶了过来,恰巧此时廉博的使者过来传递约战消息,文牧一看,是第二天辰时列阵淮源平原,其余三军军将都点点头,文牧就同意了,让使者回去禀告廉博。
使者走后,左军军将巩国侯召不吝说:“我有一个计策。虽然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但我们军力有优势,可以在今天晚上合围对方的营地,发动偷袭。你们觉得怎么样?”
文牧却说:“虽然这是一个好计策,但厉军约战,我们已经答应。这时候再去偷袭,不是讲信义的人能够做的事啊。”
右军军将成国侯夏伯泽也点头说着“是啊,是啊”。
文牧看着召不吝,召不吝不敢和文牧对视,低下了头。
商议已定,召不吝和夏伯泽先走出军帐。
见四下无人,夏伯泽对召不吝说:“你的计策是可行的,可惜梁国侯不接受啊。”召不吝觉得夏伯泽和自己更相投,因此就和他很亲近。
军帐之中,文牧对着将要离开的米端说:“廉博是个人才,只是可惜了啊。”米端点了点头,走出军帐,前往后军指挥行军事宜。
诸侯联军转行淮源平原,此时廉博所率的厉军已经驻扎,守备如同平时,看到联军于三里外安营,也没有因此提高守备,联军方面也是如此。
第二天天亮,双方撤去营栅,列阵相对,待时辰渐近,双方擂鼓,指挥前进。
在相距两百步时停住,文牧上了战车,准备亲自驾车,鼓舞士气,左右的人劝他说:“君侯万金之躯,担当着指挥诸侯的重任,还是不要冒险了吧。”
文牧回答说:“这是关乎天下的战斗,若是连我这个带头的都有所退却的话,其他人会更加害怕,我不能顾惜我自己啊。”
于是文牧亲自驾车,左右三人持戈戟护卫,带领中军往前冲杀,左军和右军开始包围运动,后军也快速向前。
廉博很清楚,若是他跟随诸侯一方,就能够保全性命,驱逐了廉恣之后,他一定能够位入卿列,但他不能这么做,他所保护的,不是廉恣,而是厉王朝。
当他看见文牧亲自驾车的时候,心里暗自感叹一声:若是厉王能够做到这个样子,也不会出现现在的局面。
“诸位,”廉博环视一圈身边的人,“今日我决意死战,是因为我是廉氏的子孙。不愿作战的,都可以向梁军投降,我不怪你们。”
渐渐有啜泣的声音传出,但回答的声音却是坚定的。
“将军,若是随你战死,我等会有遗憾;但若是我等逃了,将会追悔一辈子。”
廉博的眼眶渐渐湿润,他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叛军之首为梁国侯,谁愿与我共同杀敌。”边说边策马前冲。
“某等愿意。”
跟随在廉博身边的二十余骑兵护卫,犹如一柄利剑,直冲向文牧的战车。
驾车的文牧也看到了策马而来的廉博和跟随其后的骑兵小队,他同样没有调转战车的方向。
“君侯……”身边人看见这一幕,开口提醒。
“战车前进的方向就是军士前进的方向。”文牧面色平静,要说不担忧,那是骗人的,一辆战车加上护卫三人面对二十个骑兵,结果真的难以预料,有那么一瞬,文牧真的想要调转战车,但那样的念头一闪而逝,如他自己所说,他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