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去处?”无善摇摇晃晃,随口问道。
“一个神秘的,让人热血上涌的地方,你肯定是第一次去了,我倒是常溜着进去,”文才像是炫耀又像是感慨地说着,“那是一个天下男儿都向往的地方。”
“呸呸呸,文公子真不害臊,”炎雅在一旁听着,本就有些醉意的脸更是添上羞红,“无善哥哥,我们不去那种地方。”
文才听到炎雅这么说,就知道她理解错了,笑得直不起腰来,却也不解释:“小雅姑娘,没准你也会很高兴能去呢。”
炎雅倒没想到文才会这么说,一张脸已经开始发烫,“哼”了一声,歪过头不再理他。
“文兄盛情邀请,不去终是不妥。”无善醉得厉害,倒没想到什么歪地方去。
“对,去去去,那里是个高级所在,不对外开放,错过了或许就是终身之憾。”文才边笑边大声喊着。
“要去文公子去,我们才不去呢。”炎雅抓住无善的胳膊,不让他乱晃。
“文兄,王室祭典之前,我和炎雅已经游遍了梁丘十景,景致是好,但少些生气。”
“无善所言极是,梁丘的生气,全然不在了,全靠王室镇场子呢。”文才越往后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到了。此时若是梁王旭在场,肯定大感震惊,毕竟这话是自己常说的,文才这么说倒是头一遭。
“文兄一语中的。”无善因为右胳膊被炎雅抱着,就用左手指指点点。
“知我者,无善也,”文才也拍手叫好,“可有个地方不同,那地方自梁丘建立起,便生气不绝。”
“哪儿?”炎雅在一边听得兴起,插嘴问道。
“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好去处。”
“呸呸呸,文公子不羞臊吗?”炎雅一听,又把头转过一边。
“小雅姑娘,你误会了,”文才憋不住笑,连话都说不清,“我所说的地方,不是你说的‘呸呸呸’的地方。总之,去了就知道了。”
文才说完就来拉无善,炎雅拽着无善另一只胳膊,一时之间醉酒的文才毫不占上风。
“小雅,我相信文兄的为人,与他结交的都是良人,怎么会无故朝我吐口水呢。”无善头大如斗,晕晕乎乎说道。
“哼,我不管了。”炎雅气急,突然松手,文才还在边说着“如是如是”边发力死拽,一下子把无善也拽到地上,炎雅在一边看得好笑,不禁又笑开了。
文才摇摇晃晃扶起无善,两人就勾肩搭背毫无体统往前走去,炎雅放心不下,就跟在两人身后。
起初文才还是走着大路,后来拐进了小巷,最终停留在一面两人高的院墙之外,院墙原本的红漆已经剥落大半,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墙泥,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诡异非常。
文才在身上摸索了好一会,掏出一把青铜钥匙来,钥匙的前端还十分光亮,后半部分却已经有些铜绿,他在墙上拿钥匙捣鼓了好一会,伸出手往前一推,“吱呀”一声,那一面院墙的一小块就脱离了院墙,原来是一道小门。
“此门与院墙合二为一,甚至连锁眼都有遮掩,此间又少有人来,因此这门知道的人只手可数。”文才见到无善和炎雅疑惑的表情,解释道,说完做了个请的动作。
无善毫不客气,迈步进去,炎雅迟疑了下,也跟着进去,文才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闪身进去之后,将门关上,又用青铜钥匙转了两圈。
“此门设计特殊,开门和锁门都需转动钥匙,依靠里面的机关。说起这钥匙,也是不凡,是四百年的古物。”文才极尽导览之义务,又一通解释。
只是无善和炎雅却无心去听了,两人已被这院中的东西吓着了。
没错,是吓着了。
在月光的照耀下,这一片打磨过的青石地板上,三排三列坐落着九只怪兽。
“这……这……这是”炎雅被眼前之物所吸引,尽管感觉很熟悉,却愣是叫不出名字。
一边的无善则激动地跑了上去,抱住其中一只的大腿,还不忘往怪物身上打量,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这就是那个去处了,热血上涌,天下男人的向往,”文才在这时候还不忘开玩笑,“外加一小部分女子。”
“传言武王立九鼎,刻了天下九州之名,刻字在哪里?”无善放开了手,绕着鼎转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激动地转头问文才。炎雅听到无善的话,这才想起武王立梁故事中关于九鼎的叙述,与眼前所见之景大抵相当。
“那字啊,当然是要压在鼎下了,天下定嘛。”
无善听见文才这么说,一下子趴在地上,在鼎腹处寻找起来,因着年代久远,鼎腹处有些铜锈,但在月光之下,依稀可辨是“越”字。
“不知这’越‘鼎形制如何?真如传闻之中重达千钧么?”无善看得兴起,酒醉未醒,竟问出这样的话来。
“贤弟啊,慎言,慎言,”文才被无善的话惊着了,慌忙四顾,未见园内有人,一时也想起自己是偷溜进来的,“这鼎园不比其他,不说卿士大夫,封君诸侯,就算是我,也是不能随意进来的,我今番带着你来,已是违制了,贤弟莫再问鼎重之类的逆话。贤弟博学,公子旅的事应当听闻过吧?”
“怎么就问不得了?”炎雅插嘴问道,没想到文才贵为王室,都要偷溜进来,“这鼎是天下难得,只有梁国才有,可也不就是一堆破青铜么?”
“小雅姑娘,光是你刚刚说了破青铜,就足够罚没三族为奴或是夷三族的。”文才一本正经说道。
炎雅不可思议地看着木无善,见到他也是一脸肃穆,再没玩笑心思,却也禁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对了,还有公子旅,那是什么故事?总是能说的吧。”
“这事吧,虽是史书上写的,但要我说有些忌讳,”文才轻轻咳了咳,“无善,你来说吧。”
无善轻笑了笑,开始讲起来。
在恭王的时候,原州嵩国国君进岁贡于梁王室。恭王与嵩君的关系很好,就留嵩君在梁丘待了七天。嵩君将要走的时候,恭王就带他去了鼎园参观,这是极大的殊荣,嵩君也因此很高兴。
当时随同嵩君一同前去的还有嵩君的弟弟公子旅,在嵩国为上卿,是除了嵩君之外嵩国最有权势的人。
参观将近结束的时候,恭王问嵩君的感受,嵩君回答说:“叹乎神力。”
又问公子旅,公子旅说:“磅礴之气,如同天地。”只不过公子旅说完之后又问了个问题“只不知鼎重何如?”
据说恭王听到公子旅的问题之后,只说了一句“尔欲问鼎之轻重耶?”怒目视嵩君,嵩君慌忙跪下,大呼“不敢”,公子旅惊,亦伏地不起,恭王拂袖而去。
事后,嵩君问管理鼎园的大夫如何补救,大夫答曰“鼎之轻重,即天下之轻重,焉能相问于王。盖赖君之故,不能直面而处,然公子旅,非去国不能息王怒。”
嵩君当天即免去公子旅上卿的爵位,废为庶人,让他回国后带着家人离开嵩国国都,自己则上表恭王,就公子旅的事谢罪。恭王不置可否,只让大夫通知嵩君好生治理封国。
第二年嵩君再上岁贡之时,恭王只是简单地接收一下,并没有见嵩君,这甚至比不上远道的小国派遣的使者待遇。
“恭王真是喜怒无常。”炎雅听完故事后感慨道。
“恭王其实颇有作为,只是九鼎是个禁忌,不能触及。”无善解释道,又对着文才行了个礼致歉,“方才是我唐突了,还望文兄不要怪罪。”
文才拉着无善的手,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怕隔墙有耳,被小人利用罢了。九鼎的形制大抵相同,高丈余,四足高四尺,长八尺,宽五尺,实际没有千钧,只是八百钧,传闻当初采集的青铜不足,所以连原州都不置鼎,其余九州都减了两百钧,为了王室威严,对外不能如此说,便说重千钧,连史书上都这么写。”
无善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炎雅此时凑着脑袋听到,不禁哈哈大笑,文才连忙一指竖起,让炎雅噤声。
“此事关乎王室尊仪,切不可对外言说。”文才一时有些后悔,毕竟这事算是王室秘辛,心想定是酒劲上涌,以致口不择言,看到无善和炎雅都郑重点头,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鼎啊,外腹刻了字,内腹也刻了字,虽然说起来大不敬,但我确实缘梯而上,看到过里面的刻字,大抵是各州山川风物的描绘,但有两个鼎例外,你们猜猜是哪两个?”
文才此时靠躺在其中一只鼎的一足上,卖起了关子,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个人。
炎雅抬头望天,面露思索。
“想来是扈州和番州吧。”无善一脸平静道。
“正是,此事不见于诸史,切不可对外言说啊。”文才觉得头脑昏昏,不知怎的又说出这件隐秘来,他决心关于九鼎的事再不言说了,便出奇地安静下来,不觉困意上涌,闭上眼睛,很快睡去,渐渐发出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