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善哥哥,你看,文公子竟然睡着了。”炎雅憋着笑,对着无善说道。
无善见文才果然睡着,便向另一边走去,坐在另一鼎突出的鼎基上,炎雅跟在身后,坐在无善身边,见鼎腹上写着个“濮”字。
“不知二哥是否回了越国,过得还好吗?”无善望着那轮明月,心有所感,一种说不出的悲伤萦绕心头,想起父亲所说的月满而亏,没想到,到了今天,竟然真就只剩下了下落不明的二哥和自己。
“我也想我父亲和哥哥了。”炎雅被无善的情绪所感染,也一时悲从心起,她坐得本就离无善较近,情之所发,就把头靠在无善的肩头。
无善感受到炎雅的气息,又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就伸出手揽着她的肩,把脸贴着她的头发。
“我父亲曾说,满月不如新月。满月渐缺,新月渐全,他便是在一轮满月之下过世的,而后我们一家离散,母亲病亡,大哥身死,现在,我与二哥又分离两地,不知音信。”
“无善,”炎雅突然不再如之前一般叫哥哥,同时像是安慰一般,双手环抱着无善的腰,“我父亲说,月圆的时候,你的思念,能够传达给逝去的人,而月缺之时,则是逝去的人在传达他们的思念。”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明月,依偎在一起,直到文才醒来。
“好一对才子佳人啊。”
听见文才的打趣,炎雅松开了无善的腰,无善也收回揽着炎雅肩膀的手,炎雅站起,脸上映上了红云,无善也站了起来,向文才施了一礼。
“无妨无妨,少年动情,少女怀春,理所当然,”文才摆摆手,“亏得我适才睡过去了,否则可能就见证不到这段姻缘,他日若是喜结连理,我也算是半个媒人。”
“文兄说笑了。”无善此时也脸色微红。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文才适时而止,摆了摆手,“话说我刚刚睡过去了,在梦中听了仙乐,觉得神清气爽,现在想想,仍觉不可思议。”
文才说完,解了佩剑,心中告罪一声祖宗,拔剑在手,以剑身敲击青铜鼎,顿时铿锵之音不绝于耳,融入明月之间,散入夜空之中,果然不同于民间之乐。
待文才一曲毕,无善虽不通乐音,但仍觉耳目清明,不禁鼓手叫好,炎雅也已从原先的尴尬之中恢复过来。
“惜乎有乐而无歌,不如我为鼎乐而贤弟雅歌,怎么样?”文才兴起,向无善提议道。
“好啊好啊。”不等无善回答,炎雅已经一口答应,容不得无善再推脱拒绝。
于是文才就又以剑身敲击青铜鼎为乐,无善在一边以雅歌相和。
“香芝丰丰,华叶相成;
弱女采之,一笑春生。
策马疾驰,居高且怔;
弃鞯奔走,青丝如飞蓬。
香芝荣荣,华叶相拥;
弱女采之,一笑桃红。
策马疾驰,居高且忪;
弃鞯奔走,青丝如飞鸿。
香芝齐齐,华叶相集;
弱女采之,一笑多姿。
策马疾驰,居高且怩;
弃鞯奔走,青丝如飞席。”
文才一曲毕,无善亦正好雅歌结束。
“有乐有歌而无舞,实在有些遗憾,”文才可惜道,之后又看向炎雅,“不知百越之舞可否搭配中原之乐?”
或许是有感于无善的雅歌,又或许是因为酒意未消,炎雅略微迟疑,竟然点头同意了。
于是文才第三次敲起鼎乐,只是偏转了头不看向炎雅那边,无善从未见过炎雅跳舞,一时心中有些向往,炎雅见文才偏转了头,便再无拘谨,在月光之下的鼎园中舞动起来。
光华流转,四周无景。细汗红颊,倩影翩翩,如临飞之燕;乖巧转圜,独立纤纤,如天仙入凡。凝眉冷对,一时霜雪纷飞;俏笑嫣然,一时春花绽放。似在梦中,亦觉幻真,浮云遮月,欲隐乍现。
炎雅舞毕,微喘连连,晕上双颊。
“好一个佳人啊。”文才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鼓掌叫好道,这句话又让炎雅的脸红上几分。
“今日鼎园之行,真是才子佳人,想来必会成为后世佳话,我文才,也算是做了回月下老人。”文才大声说道,拿眼看着两人,见二人躲躲闪闪,心中更是确定,开怀大笑起来。
鼎园外大门处,两个值守的兵丁先是听见金器交鸣和雅歌之音,倒还不往鼎园内想,等到笑声传来,两人俱是一惊,悄声询问对方是否听见,见对方点了点头,一时心里都慌起来。
正巧鼎园外的巡伍路过,领头司马问值守之人是否有人进入鼎园,值守之人摇头,司马纳闷,自己明明听见了击鼎之音,正要带人继续巡视,却又听见笑声从鼎园内传来,一时间二十余人面面相觑。
司马最先反应过来,叫值守兵卒赶紧去鼎园大夫家中取来钥匙,值守兵卒飞奔而去。
好在大夫家离此不远,很快值守兵卒就带着钥匙回来了。
等到司马打开园门,进入园中,却见两男一女立在园中,女子貌美却带着一股英气,一男子似是醉酒,在左右摇摆,另一男子听见园门打开,警觉地望着园门方向。
司马发一声喊,二十余人便围住了三人,拔刀相向。
“放肆,尔等悖逆,带刀而来,可知此乃何地?”文才看见冒出来的二十多人,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大声训斥道。
“此乃鼎园,按梁律,擅入者可就地斩首。”司马毫不示弱,又挥手缩小了包围圈。
此时的鼎园大夫,还尚在梦中,忽听得管家报告说有人擅闯鼎园,一时间听到吓得冷汗淋漓,慌忙穿戴起来,叫来府中十几个身手好的护院,由自己亲自带着前往擒贼。
等到大夫走入鼎园,望见无善和炎雅时,心内还有些鄙夷,待看到文才时,一袭白衣飘飘,腰间佩上好白玉,心里一惊,暗想这样一身穿着打扮,就算不是王室成员,也肯定持有王室的特授,尽管私闯鼎园按律应该处死,但还是怕刀剑相伤,情急之下大叫住手。
所有人都望向他,包围圈也让出一条路来,大夫径自向前,看也不看无善和炎雅,对着文才轻施一礼,道:“不知公子名姓,家祖如何?”
司马听到这里,一怔之后上前一步发言道:“大人,擅闯鼎园之人,应当直接拘禁等待处置,如何反倒如此礼待?”
大夫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微微向司马摆了摆手,司马无奈,只得又退回来。
文才看看大夫,又看看司马,突然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再也没爬起,大夫被眼前的变故吓了一跳,无善和炎雅上前查看,却见文才已经恬然睡去,不禁莞尔。
大夫显然没料到这个局面,一时不知如何自处,三人的身份不明,自己只是个大夫,处置了怕有后祸,不处置又算是渎职懈怠,自己这个大夫照样当到了头。
他转头问无善与炎雅身份,无善与炎雅却默契地都不开口,让他终于再没了辙,吩咐将三人押到鼎园门口看住,而后带人仔细地巡查了园内一圈,确定再无其他人,这才重新锁上了鼎园。
直到第二日天明,文才才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园外的阶边睡着了,看向无善和炎雅时,却见两人一脸倦意,明显一夜未睡。
看守的兵卒见文才也醒了,就派人通报鼎园大夫。
“无善,我昨日大概出丑了吧?”文才摸着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髻,问着无善,无善只不答话,看向炎雅时,炎雅却掩嘴轻笑。文才心中大明,不禁错愕苦笑。
鼎园大夫看见文才已醒,下意识地又是躬身一礼,问道:“公子是谁家的?什么名姓?怎么会闯到鼎园来了?”
他的这一举动让一边的司马不由低哼一声。
文才尽管很想要发一通火,确是不能,反而还了一礼道:“真是抱歉,我叫文才。昨日是我酒醉了,恰好经过鼎园,又想到手里有鼎园偏门的钥匙,这才领着两位友人闯进,给诸位添麻烦了,我自会向王兄禀报。”
大夫听到,战战兢兢,都说不出话来,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冷汗直冒,将后背都沾湿了一片。
文才看到大夫的样子,将他扶起来勉励道:“大夫不必如此,是我自己偷溜进来的,王兄那边自然不会为难。大夫其实做得很好,鼎园需要守,人情世故也免不了。”
大夫听文才这样说,口中连连感谢。
文才看见大夫吓成这个样子,感觉好笑,信口说道“大夫卿士,汗流浃背”,说完还示意让无善接一句,无善就附接道“王公贵胄,拘囚于阶”。文才拍手称快。
这让原本心中放松些的大夫又陡然紧张起来,文才却再没有说什么,转而看向昨日的司马,见司马神色平静,毫不卑屈。
文才忽然躬身致歉,司马原本抱着必死之心,却没想到文才不仅不怪,反而致歉,心中再没了昨日那种言说梁律的豪气,就要跪拜地上,文才连忙扶住。
“昨日是我醉酒失了礼,还望司马不要计较。鼎园所守,大夫足矣。以司马之能,不应轻置鼎园。不知我是否有幸,请司马入卫宫禁。”
司马已被文才的致歉所惊讶,又听到邀请自己入卫宫禁的事,一下子呆立当场,文才却不管这些,从袖中拿出一个符令,塞到司马手里。
不等司马反应,文才抬脚就走,看守的兵卒赶紧让出路来,无善和炎雅跟在文才身后,大夫在鼎园门前作了个长揖,直到望不见文才为止。
“陈冲,我在这里先向你道喜了。”大夫看见司马手上的符令,笑着向他说道。
陈冲这时才反应过来,看向手中的符令,竟是宫禁卒长的令牌。
等到离鼎园有些远了,炎雅快走两步,与文才并肩。
“文公子,你刚给那人的是什么东西啊,看着像是个牌子?”
“是个符令,宫中的一位禁军卒长因病离退,这位子就空下来了,王兄把选人的事交到我手上,我随身带着符令,没想到今天刚好用上。”文才丝毫不觉有异,反倒像捡了个宝似的。
“可那人你不过初识,就把那么重要的位置交到他手上啊。”在炎雅看来,文才这么做未免太过于轻率。
“因为他说按梁律要斩了我啊。”文才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