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人会愿意做奴婢,而不愿意做个良家子?”
李裹儿不明白。
但既然有师父,那不懂就问。
“仓禀足而知礼节。”这问题在王勃这儿就不是个问题,他很快给出了答案,并还给了个比方,“就像是路边有人施粥,态度很不客气,对着路人说,嗟,来食。此时有一个人快要饿死了,你告诉他不要吃那碗粥。你说他的儿子未来会成为状元,他家会飞黄腾达,贵不可言,而吃了这碗粥,什么都会没了……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吃那碗粥?”
李裹儿抬起头,露出了明显的迷惑。
“他会吃的。”王勃很是肯定的告诉弟子,“哪怕你告诉他,忍下去,明年你会成为人上人,此刻他还会吃下那碗粥。”
“因为他快要饿死了。”
“可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啊。”李裹儿弱弱的反驳。
她刚学完这一课,记得老师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气节比饭重要。”
“他又不是君子。”王勃笑了,然后摇摇头,“而且就算君子,谁也不知道在死亡面前,会做出什么选择。
“明天再美好,那也是明天。”
“如果不吃那碗粥,他立刻死亡,就什么也没了。”
“所以是个人,就会吃那碗粥。”
“这也是为什么朝廷禁田亩买卖,却屡禁不止的原因。”
“朝廷说,百姓只有活不下去了,才能卖掉永业田。”
“可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何其多啊!”
王勃说这些话时,是感慨万千的。
他原来也是不懂得这些。
悯农是写诗的题材,是风雅的装饰,他写过农人,但也写的是优美惬意的乡下生活。
直到流浪时,他才知道农民的生活有多艰苦。
一阵风,一阵雨都可能让他们活不下去。
天气太热会导致庄稼绝收,天气太冷也会导致庄稼绝收。不好的时候颗粒无收,会让农民破产。千载难逢的大丰年,谷贱伤农,百姓也有可能活不下去。
王勃是个文人,还是个多愁善感的诗人,提起这些,就情不自禁的陷入到那种无能无力的情绪中,但李裹儿却不是。
“如果百姓是因为没有钱才不得不卖掉自己的土地。那就让他们有钱好了啊。”李裹儿理所当然的说道。
“这,这怎么可能呢?”王勃被打断了情绪,有些不悦,“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钱的确不可以从天上掉下来,但可以从我的口袋里长出来啊。”李裹儿将玉佩放在了桌上,大大咧咧的说道,“谁没钱,我可以给他。”
“郡主心软,这固然很好,但钱粮的事情没那么简单。”王勃先是一愣,然后感觉到暖心。这个小魔星竟然懂得体恤底层百姓,这多善良啊。
只是太过孩子气了,钱粮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能有多麻烦?”李裹儿好奇的反问,“一个人缺钱,一个人有钱,有钱的人把钱借给缺钱的人,问题不就解决了?”
“如果只有一两个,或者说一两百人,的确是可以这么解决的。”王勃耐心的解释,“但数量加上去,变成全天下的,那就是个大事件了。”
“我们现在先看到了一两个,就解决一两个问题,等真的需要我解决天下人问题时,再想解决天下人问题的办法。”李裹儿直来直去的说道,然后还学着王勃的口吻教育他,“先生总说着做人不要好高骛远,饭要一口口吃,可瞧瞧您这想问题的方式,不是千千万,就是天下,也忒好高骛远了。”
“咱俩又不是宰相!”李裹儿撇撇嘴,“天下的问题,自有宰相去管,咱们操什么宰相的心。”
“你,”王勃被李裹儿这么一怼,面上有点挂不住了。
什么叫你又不是宰相,操什么宰相的心。
这天下的读书人,有几个谈论问题时,不是张口黎民,闭口苍生的?
他这不是说习惯了。
王勃心里头有气,索性就按照李裹儿的思维方式来反驳她,“好,你说要借钱给百姓,你能有多少钱,能发给多少百姓?况且这天底下也没有白白给人发钱的道理啊。”
“钱不是问题。”李裹儿虽然兜里没几两银子,但小手一挥,颇有些江山在手的感觉,“关键是你说白白发钱……为什么不能白白给人发钱啊。”
“做任何事都有代价,您要给人发钱,那您让谁发?您发?还是我亲自发?就算是你我,加上胡三和华莹莹,这四个人发钱,能干的完这么多活?工钱怎么算?”王勃开始阴阳怪气。
“您还问我要钱?”李裹儿大惊失色,“爹爹不是给你了嘛?胡三和华英英的俸禄和月钱,爹爹都出了,我为什么还要出第二次。”
“这是两份工啊!”王勃气愤的伸出两根手指头,“我说好了来当教书先生,可没说还要兼职账房先生。”
“差不多差不多啦。”李裹儿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不都是先生吗?”
“放……”王勃原本想要骂放屁,但想着不能在小孩儿面前说脏话,忍了下去,然后拼命呼吸,等呼吸平顺了,才继续给她算,“好,就算我们不要工钱,那出去办事,总要吃饭吧?这吃饭总要花钱吧?”
“可以从膳房拿几个饭团。”李裹儿挤眼,表示这无本的买卖她都算计好了。
“呵,那你到时候让其他人去干活,也从膳房拿饭团么!”王勃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喷,“我们给人发钱,总该有账簿吧?有笔墨纸砚算筹等物吧?有一个地方来放这些东西吧?那总该有官房吧?再不济你装银子总该有个箱子吧?箱子上该有个锁吧!这些东西你都从宫中拿吗?那你怎么不把整个宫殿搬走啊!”
“这……”
还不等李裹儿回话,王勃又继续喷,“你如果不请更多的人,一个两个,好,我们四个人发?那一个村的,一个县,一个州的呢?还让我们一个个发?那等借到你的钱,百姓早就饿死了!”
“所以,为了发钱,我还要雇一帮发钱的人,这些人的吃喝拉撒以及办公的地方,就是成本?”李裹儿若有所思。
除了跟王勃杠,她还是听了一些话进去的。
“是。”王勃松了口气,以为打消她的念头了,没想到李裹儿一捶手,脸上满是笑容,“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好办了。我不白白发钱。我收利钱好了。”
王勃愣住。
“比如说别人收两成,我就只收一成。别人收一成,我收五分,这样百姓总该比以前有钱了吧。”李裹儿小脑瓜子转的飞快,“这些钱,用来维持成本应该还有剩余……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借给农民了。等我有了钱,剩余的利钱加入到本金,再继续借出去,这样一借十,十借百,借的越多赚的越多。我和百姓都富起来了!”
李裹儿越说越兴奋,她觉得这可比上辈子抢占百姓的田亩,圈起山林不许百姓进去渔猎赚钱多了。
“这得得罪多少人,”这是王勃的第一反应。
“但这又的确能帮助多少人?”这是让他怦然心动的第二个想法。
“这个,”面对李裹儿渴望得到肯定的眼睛,他犹豫片刻之后,咽下了那句“不可能”,改口说道,“这很难。”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李裹儿笑的一脸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