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王勃感觉到绝望。
连李裹儿一个小孩儿都能想明白,借钱给农民是能赚得到钱的,何况那些世家大族?
这些年,在皇帝不断的打压之下,门阀世家比以前削弱了很多,不再存在之前那种,只知王谢,不知天子的大门阀世家,也不存在一州半府都是某一家田产的状况。
但削弱,不是消除。
因为李家本身自己就是门阀中的一员,这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将所有的门阀都赶尽杀绝。所以在种种限制措施之后,世家仍然享受着特权,以及占有了诸多的土地和人口。
要知道,均田制实施的可是在无主的荒地上,那些能在战乱中保持传承的世家们,还有很多正占有着这个国家最肥沃的土地。
除了门阀世家之外,还有豪强地主。
在这个时代,中央对于地方的控制力,随着距离中枢权力的衰弱而减退。
简单的说就是,皇权不下乡。
所以到了县以下的行政区域,管理主要是靠地方豪强地主来维持运行。
历朝历代针对这种情况,都有想办法克制,例如地方上扶持三老,让他们来自治,借此对抗地主。
但实际上,一旦权利分发到这些人手中,又会增加出一群新的权利阶级,一两代人之后,这些人基本就变成新的食利阶级。
你再指望他们对抗既得利益者,维护弱势群体的利益,那就是个笑话。
很多百姓,为什么大家都均田,别人一年比一年富裕,他们家却年年欠债,每年都是还了旧债又添新债?
是他们不努力吗?
不,是因为他们先天性就比别人弱。
同样的分地,豪强地主家有人脉,有关系,可以分到足额的,肥沃的,他们就只能分到边角的,不足额的。
这样即便他再努力,也比别人收成少。
而为了活下来,又要去借。
这么一年一年下来,最终别人变成地主,有更多的钱和更好的地位去走关系,他们却只能现在这个泥沼中,越沉越低。
除了原本就的门阀、豪强,皇帝为了打击这些门阀豪强时提拔出来的新贵们,也在侵占百姓的生存空间。
就像是关中地区,皇帝们为了打击世家利益,大肆分封皇室宗亲和亲信的臣子来对抗。然而经历高祖、太宗,高宗三朝,如今这些人也繁衍成了庞然大物,形成新的阶层。
王勃是个对政治不敏感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混成那样。但依照他的目光,和他走了不少地方之后的感触,他觉得再这么下去是要出问题的。
感觉总有一天,皇帝会控制不住地方。
如果李裹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会告诉他,不用担心,因为你担心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几十年后,地方的节度使的权利就会因为平乱而膨胀起来,藩镇割据成为唐朝中后期的顽疾,最后直至大唐病入膏肓,轰然倒地。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土地,或者说,如何农民们该如何活着。
大唐在早期是没有职业军人的,它的军人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农民。他们和农民一样,获得官府授予的土地,农闲时便参加军事训练,发生战争时就从军打仗,参战的武器和战马自备,折冲府负责府兵的选拔训练。这套制度,既保证了兵源,又减轻了朝廷的军费开支。
早期大唐的战斗都是速战速决的,百姓服兵役的时间也不长,并不会影响生产,所以皇帝和百姓都很高兴。
然而随着高宗和如今的战争频繁,且许多战争旷日持久之后,府兵们的生活状况遭到了严重的摧毁。
首先是,作为壮劳力的他们,因为打仗而错过了种地的时节,导致家庭收入下降。
战争就是打钱的,经济状况下滑,直接反应在装备破损和老旧上。
而装备,则代表了战力。
战力又决定了这些人在军中的话语权。
话语权的缺失,再导致府兵直接变成了一群可以随便任人摆布的仆役。
经济和社会地位的双重下降,让府兵逃逸事件纷纷发生,一方面国家缺少了兵员,另外一部分,这种府兵出逃后变成了大量的无业游民,他们的流向也成了麻烦。
要知道,府兵可是半职业军人,且都是世袭的,所以他们出逃,往往是父子兄弟,亲朋好友,同村同伍,成群结队。
这些人无疑会形成巨大的治安隐患。
若是换了更富庶的宋代,朝廷出钱募兵就行。
然而在大唐,兵部的预算都是针对府兵这种不太需要朝廷额外花钱的状况建立的,所以当有一天,国家发现自己解决问题需要大量钱财时,根本无法拿出来这么多钱,于是只能将这个皮球踢给了节度使,让他们自行募兵,自己解决费用。
这样一来,表面上看是国家踢掉了府兵这个麻烦,实际上则是将自己兵权和地方的税收财政权利让出。
这一让出,就再也不可能收回来。
节度使们,成了比世家和豪强们更可怕的小偷。
如果说原本的人,想要通过土地兼并,从朝廷手中偷一点人口和税收,那么节度使们就是直接在大河边上挖一条支流,直接将水引到了自己田里,不给下面流一滴。
王勃还不知道以后的节度使们挖墙角有多可怕,但就现在豪强地主们的爱都,他都不敢想象郡主从中间掺和一脚,会受到多少阻力?
别说是她,就算是庐陵王,就算是陛下亲自去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面对李裹儿希冀的目光,王勃挣扎半天,然后还是摇头说,“我没有办法。”
他可以硬着头皮出一些法子,但他怕牵动的利益太大,让这孩子活不到长大。
“你是个孩子,有这份为国为民的心就可以了,百姓会念着你的好的。”王勃到这会儿倒是开始苦口婆心了,“这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对啊,我是孩子,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不对了,谁能跟个孩子计较呢!”李裹儿充分发挥她听话只听自己想听的那部分的习惯,很快乐的说道,“先生我懂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咱们明天再说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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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裹儿的办法,就是化缘。
“爹爹,我听英英说,她们有亲戚生活在乡下的好可怜,都没有钱买种子农具,只能把地抵给人家。爹爹,你借我一点钱,让我去借给她们这样的人好不好?”李裹儿在李显刚睡完午觉醒来时出现,捧着一张小脸卖萌。
“啊,英英,哦,就是你那个小婢女。”李显刚睡醒,脑筋还不大清楚,过了一会儿就想到了英英是谁,不以为意的点点头,“行吧,那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支点银子吧。”
从李显这里化缘成功,李裹儿又去了韦氏那里,用华英英奶奶病重花钱到家里几乎破产为由,化缘到了一笔银子。
接下来,就是几个姐姐妹妹们,从到华英英二娘难产,到华英英三姐买不起绢花,甚至连华英英家狗子没吃过为由,还从小弟弟那里“骗”了个小金马。
“师父不是说,做事需要本钱吗。”李裹儿带着放钱的小箱子和账簿去找了王勃,“这就是咱们的本钱。”
“谁跟你咱们了!”王勃气的直跳脚。他只是回家睡了一觉,还在想着此事怎么办呢,李裹儿就骗了这么多钱来?
“您别担心,我知道这点钱不够,我还在想办法。”李裹儿自顾自的将王勃的态度理解为“无功受禄”,大方的拍着他的肩膀,“我已经写信去向长安借钱了,相信我,这事咱们肯定能干的成!”
什么?这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
虽然很多年没见过,但想到那个连自己喝彩都觉得带坏了她儿子,二话不说撺掇老公把自己贬到乡下的女人,王勃打了个寒颤。
带坏她孙女会有什么下场?
自己现在去死一死,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