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要求?”县令陷入天人交战。
李裹儿这边的状况,一看就知道有坑,但问题是,功劳这种事,谁不动心呢。
挣扎再三,心里自我安慰她一个小孩子也翻不了天,然后才故作矜持的开口,“那你想要什么?”
“此次工程,我可以和官府合作,官府出人,我出钱,但修好之后,这条河上所产生的利益,我要分润。”李裹儿笑嘻嘻的说道。
“要多少?”县令有些犹豫。
“四六,我四,官府六。”李裹儿看着县令,“不要口头承诺,要文书约定。”
“成交。”县令原本还以为李裹儿会提多么难以满足的要求,却没想到是这样明显有利于官府的,立刻同意。
每年的劳役,扫街修城墙是用,挖渠修河也是用。反正用少了衙门也不会多出钱来,那同样的劳力,让他们去干后者,明显要划得来的多。
至于文书,那更好办了。
李裹儿怕他回头就不认,他还担心李裹儿将来仗势欺人呢。
文书好,文书好,有证可查,等这事做好了,就是妥妥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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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行人离开衙门时,已经对钱有所认知的华英英忍不住问,“多好的机会啊,郡主怎么就把到手的钱白白送人了呢。”
“那条河是全县人共有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好么。”李裹儿笑了笑,她们出城,又看到那成片的农田和农田中若隐若现的河流,笑容不由得开心了许多,“你们之前烦恼的钱究竟怎么花,这下子也有了个好去处啊。”
她太过努力,四处弄钱,导致家人看的心疼,纷纷给她塞钱。
四姐只是其中之一,三姐是最疼自己的,六姐是跟自己最亲的,两个人几乎也把私房钱都给了她。二姐大大咧咧,觉得要钱无用,也送了一份过来。大姐机灵,原本是不想给,但知道别人给了之后,不愿意自己单蹦,怕在母亲面前显得吝啬,所以也送了份给她。最后只剩下老五一人,她虽然与李裹儿一向不对付,但她是个要脸的,也不愿意成为唯一一个没有借钱给李裹儿的人,所以最后也送来了银子。
集齐姐妹们的银子,母亲的私房和父亲的补贴,这笔钱已经远超所需了,但谁知道最后武皇又给了恩典,所以最后数目已经大到让王勃麻木的地步。
他直接选择罢工。
李裹儿也很头秃,她看百姓穷苦,之前想过发钱,后来又试图借贷,但实行下来发现,真的是太慢了。
也许是被无良的商人和财主们坑怕了,老百姓不是活不下去,是不会借钱的。而就算活不下去,他们也只借满足最低所需的银子,这么折腾下来,借贷的事情只需要华英英一个人就能解决了。
只是极大地浪费啊!
有钱不花,李裹儿着实难受。
但如何花钱,却是个巨大的难题。
在裴小郎君到来之后,李裹儿带着自己可怜的几个下属,开了一次会。
凭心而论,这点钱放在别人眼中是巨额财富,但是放在她眼前却是不值一提。
毕竟作为以穷奢极欲出名的公主,她上辈子花钱的招可是层出不穷的。
做首饰,织裙子,盖府邸,养倡优……
但那都是个人享受,而且是自己搜刮来的钱,花出去也没什么真实感。
这次每分钱都是自己筹来的,一想到要拿这些钱去打水漂,王勃肯,她都不肯。
所以,在数日守着金子睡不好觉之后,负责工程的裴小郎君一来,他们就准备把这个难题留给他。
“花钱?”裴小郎君一听到这个就激动了。
干工程的,哪个不喜欢花钱啊。
“想要发钱给人?那当然不行啊!”裴小郎君还是很有些经济头脑的,毕竟有个什么都想要卖钱的老爹,耳濡目染之下,他对钱财事情十分活络,“你让他们来做工啊,然后给他们发卡,这样等我们碾硙修成了,他们就有钱来租我们的水碾了。”
裴小郎君想到那个前景,唾沫横飞,“我们的碾硙大,附带的产品又多,他们有钱消费了,这样我们就挣到了钱,可以再建工程,再请人来做工……”
“然后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王勃忍不住吐槽。
裴小郎君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是个好主意。”李裹儿点头,她也觉得这是她目前听到的最好的“发钱”办法了。
“既然如此,就把目光放长远点,一个碾硙哪里够我们造。我的钱够修多长的水渠,我就要修到那里!”
“那利润该如何分成?”王勃冷漠的打断了众人的兴奋。
“利润?”李裹儿回过神来,却只感觉到意外。
“难道不应该都是郡主所得?”裴小郎君迷惑。
按道理来说,修建的碾硙是李裹儿的钱,他们都是她的属官,由她发放俸禄,那之后的利益必然是她一人所有,她想要怎么用就怎么分啊,为什么还要讨论?
“如果是建一座房子,一个马场,那我不会问这种话。因为那是郡主的私产,理应由郡主独占。但修的是碾硙,此物之所以得利,是由水流带来的,可这水,却不是由郡主独有。”
“我们可以修个园子,将水圈起来啊?”华英英异想天开。
“你能圈住一段河流,你能截断水的上下游,使它为一人独有吗?”王勃严厉的问道,华英英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不再说话。
“我明白了。”李裹儿思忖片刻后点头,“此水由百姓共有,我在上面建碾硙,是窃百姓之利,所以得利后,当与百姓分享。”
“是这个道理。”王勃满意的点点头,看着李裹儿,又有些歉疚,“我本是不该说这些的,因为如今的王孙公子,豪强富商,在河流上兴建碾硙获利的比比皆是,但郡主身份不同于其它。”
“您若想要做个富家翁,尽可以按此去。”他看着李裹儿,“天下如此这般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但若郡主另有抱负,就想要学会以身作则。”
“上行下效,您可能为那些想要牟私利的人做了一个榜样,但也可以成为一个约束豪强侵占百姓利益的案例。”王勃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懂了。”李裹儿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那等获利之后,我与官府四六分吧。”
“善。”王勃很满意。
看着巨大的利益从指尖流走,李裹儿感觉到痛苦的同时,却又感觉到一阵解脱。
她没有想到此生学会的第一课,竟然是克制。
贪婪是人之本能。小孩子看到好玩的玩具,可心的零食,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要占有全部,所以大人见到财富,也恨不得此为自己一人所有。
但大人与小孩儿的区别,就是能够克制自己膨胀的欲望,不让本能支配自己。
李裹儿反思了许久,忽然张口问道,“老师,你说这个碾硙建好了,我直接把它捐给地方好不好?”
“不可。”王勃大惊失色。
“为何?”李裹儿迷惑,“您不是说让我有利于百姓?”
“郡主可以大方的捐出碾硙,是因为您不以此为生。”王勃摇头,“但那些谋利的人们又该怎么办?”
“靠郡主一人,能救得了天下万民?”王勃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远方,“天下人需要天下人去救。”
“建造碾硙有利,郡主一个人建造一个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若是您作为榜样,那么必然有许多人效法,就可以帮助到更多的百姓。”
“但若您捐出了碾硙,您是落得了美名,可那些逐利而来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若他们的最后归宿,是捐出碾硙归官府所有?那天下还有人愿意做这些事?”
“若没有人做这些事,那百姓又该如何?”
“过犹不及啊。”
李裹儿点了点头,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
“先生,你不是说被利益所驱动的是小人嘛,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管那些小人的死活?”在旁边旁听的华英英忍不住发问。
“对你我而言,我们可以根据个人好恶,讨厌或者喜欢某类人。但对郡主而言,小人与君子,都是她的臣民,所以她得一视同仁。”
“只有一种人能生存的好的国家是危险的,只有所有人都生活的好了,那国家才能长久。”
李裹儿看着他忧心忡忡的眼,认真点头说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