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跳动的烛火与剑拔弩张的态势,和屋外满天星辰,慵懒闲散的虫鸣,万籁俱静,使人安宁的仲夏夜。
就像是天下的两端。
一端是尖锐的,深刻的,像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端却又是柔美的,包容万物的,仿佛只要静静地坐着,一切都会好起来。
沈杭与更杨,一同坐在石阶上,背对着屋内,却因苏辰的一句话,眼前好似都浮现出君维安那张带笑的面庞。
这个男人,幽默、隐忍,却又在痕迹检验与现场还原上造诣颇深。
他曾是青龙卫最敏锐的那一个,也是青龙卫里最会中庸、最懂演戏的那一个。
不到生死的关头,谁都没想到他才是对他们谋划的天下,向往的未来,最忠心耿耿的那个。
也正因如此,他成了所有人心头的忌讳与悲痛。
“当年是我,信誓旦旦地认为君维安是内鬼。”沈杭轻笑,抬起头,看着浩渺的星辰,“最像内鬼的那个人,为了救我们的命,自己只身赴死。”
“有时候我就想,人看见的,人听见的,人想到的,兴许都不一定是真的。”他说,“就好像幕后有一根线,有些人在冥冥之中,偷偷地把种子种在了我们的心里,让我们以为这样成长,这样的路就是正确的。”
“切。”更杨摆了下手,身子往后一躺,撑在后面的青石板上,手边一只圆圆的西瓜左右滚动着。
他轻笑:“你啊,就是一板一眼,没见过的,没看过的,没听过的,就以为是别人骗你,就以为是个小概率事件。正因此,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更杨抬手,指着沈杭的鼻子尖,一字一顿:“酒楼去少了,民间故事听少了。”他笑起,“就你这样的,干不了情报。”更杨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嘟囔了两声,“君大人将整个情报网指名道姓地留给我,真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真的不适合。”
“你和苏辰以前一样,太自负,太以为岁月静好,天下安宁了。”他眼眸望着深邃的夜空,仿佛透过天幕,往向曾经混乱不堪的青龙卫。
“没见过深渊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深渊的模样?”他话里有话,看着沈杭诧异的面颊,笑意更深。
“龟龟!”沈杭撸起袖子,“野崽子长大了啊!不是蹭吃蹭喝,天天沈叔沈叔喊着,在我屁股后面满地跑的时候了啊!”
听到他的抱怨,更杨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们身后,冰冷的仿佛冻结了时间般的堂室里,君歌愣愣的看着桌上的钥匙。
她缓缓抬眼,死死盯着苏辰。
这个男人抬手轻轻揉了下他的眉心,缓缓开口:“这天下,远不是你想想的那么简单。”他说,“我知你信赖六扇门,不远千里只身而来。三年时间,草蛇千里,布了这么一局棋,”
他顿了顿:“可你以为你是下棋的人,但你只是个棋子。”
苏辰伸手,将君歌手边的酒罐子扯了过来,将自己小盏里剩下的半盏白水一饮而尽,抱着罐子满了一整杯。
酒香悠悠,君歌不语。
她仍旧无法接受,抬手撩起额前的碎发:“我那样地信任你……我甚至在几封密信中,都不惜以命来担保你。我真是个傻子。”
酒里倒映出苏辰的面颊,他蹙眉,感受到了君歌的几分醉意。
“我只有让你绝对地信赖我,我才能保住你的命。”苏辰深吸一口气。
他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将手中的小盏咣当一声摔在桌上。
“君歌!”他声音高了几分,“你以为你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么?你以为你亲眼所见的,就是正确的么?你以为你敬重的律令,你追随的所谓道义,你口中的勇敢,你心中的信仰,是光辉的、是与这盛世交相辉映,有彼此匹配的辉煌么!你自负,你总以为眼见为实,你……”
“你少来这一套!”
苏辰一滞,抬眸诧异的瞧着她。
“怎么,苏大阁领除了手脚都是摆设,跟个怂包一样不会打之外,嘴巴也是摆设?”君歌仍旧瞪着苏辰,方才那点醉意,因为他这一连串的质疑散了大半。
“有问题就解决,有误会就沟通,三岁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怎么到了苏大阁领这,处处都成了我的性格有问题?”她冷笑一声,“苏辰,你是不是侧写了太多人,看谁都不如意,处处都是缺点,瞧不见别人半分改善的可能?”
见苏辰被自己的话怼的愣住了,君歌将酒罐子一把抓了回来,直接抱在怀里:“你这精致的五官属实是掩盖不了朴素的脑袋瓜。还喝酒?浪费酒水。”
君歌抱着罐子,指尖在罐身上轻轻敲打着。
“你凭什么把错都推到我身上?口口声声弱点是我,看不见真相的是我,追寻错误道义,错误信仰,看不见这天下污浊的是我。”君歌怒上眉梢,半分情面也不留给苏辰,“行啊!那你苏大门主倒是来跟我讲讲,我爹死的真相是什么?我爹追求的道义和信仰又是什么?他是怎么就平白糟了你们青龙卫的毒手的?”
“来,你这看得见真相,号称瞒着我是为我好的青龙卫大阁领,倒是说出来让我听听看,听听你瞒着我到底是为了谁好!”
君歌冷冷的眯着眼睛,注视着苏辰。
烛火微微的跳动着,屋外坐在石阶上的两个人,后背僵硬,不敢回头,耳朵却恨不得拐个弯凑进去。
争论起来一向是站在上风的苏辰,今夜竟然能被怼的哑口无言。
这般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沈杭和更杨瞧着刚刚徒手劈开的半个瓜,捧在手里,一时不好下嘴。
君歌确实太犀利了。
她听得出最核心也是最尖锐的问题,让苏辰没有再绕过去的可能。
苏辰知道,这秘密的封条一旦拆掉,今夜之后,要么他从此与君歌是水火不容的敌人,要么便是生死一线的盟友。
他端起酒,润了一口嗓子。
突然觉得要来那赐婚圣旨的时机,可真是恰到好处。
他轻笑,瞧着君歌自信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开始扭转整个局势。
“你父亲的案子不是意外,但他的死确实是青龙卫所为。”他故意断句在这里,抬眼瞄了君歌一眼。
见她怒上面颊,又放下手里的酒盏,不疾不徐道:“但又不是青龙卫所为。”
“是又不是,不是也是。”他挑眉看着君歌。
不出意料的,他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把漆黑的长剑。
“苏辰。”君歌眉头直蹦,“你知道江湖排行第一的讨打行为是什么么?”
苏辰轻笑点头,跳过她的问题,猛然出手钳住她的手腕。
那玄武剑在他的力道之下顺势反转,反而是架在了君歌的脖子上。
他瞧着怔愣的君歌,唇角上扬:“他是被你效忠了三年的人,亲口下令杀死的。”
苏辰眯眼:“你在为你的杀父仇人,兢兢业业地祸害着忠良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