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队长,我在通知你,没在问你的意见。”队长冷眼说,“这不在我们的规划内。你不是第一次跟殷社的队,你该知道规矩。”
“可是我们已经到了欸。”女佣兵如是说,“至少也应该在周边采样吧?”
“我们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危险。”
“就是啊……”一个男人小声地附和。
理性上,莫惟明同意队长的意见。他自己就差点因为疏忽大意,遭到野生动物的攻击。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决定不发表任何观点。只要别把责任揽过来,后果就不需要他来承担。
“不如联络据点吧。”九方泽提议,“我们不是有对讲机吗?”
“这里未必能收到信号。”
话虽如此,队长还是取出对讲机。他们都看出她的犹豫。可是,一个队长是不应该犹豫的。
“I4小队呼叫指挥处,听到请回复。”
“……”
“我们已到达目标地点两点钟方向,己卯建筑区,请求指示。”
“对。是原本处于封锁状态的生物样本大楼。”
“建筑无明显破损,门窗完整,金属封锁板有锈蚀,无破坏痕迹。存在转化性植物附着。西南角近林地处,有直径两尺的侵蚀坑洞。疑机械破坏,但四周无砖瓦,无法判断发力方向。”
“我们计划返回。”
“好。”
“好的。”
“我们的物资恐怕不能撑到第二天。”
“好的,收到。”
对讲机的信号断断续续,充满杂音。但在这一声声嘈杂的浪潮中,其他人还是听到了对面的指示。
“我想,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行动,无异于自寻死路。”
九方泽诚恳地说。他听到,他们接下来的任务是勘测一层的情况,并采集部分样本。虽然命令中仍以保命为先,但他们都清楚,在对一切知之甚少的情况下,实在是生死有命。
“别抱怨了。既然是命令,遵守就是。反正在我们耗尽物资前离开就可以了,他们没有要求我们驻扎在这里。”军医说。
“听到了吗?你们两个。”队长突然对跟着的两人说,“不想死现在就滚蛋。当然,现在你们也未必找得到回去的路。自己选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他们并没有积极跟着的意思,却也不打算就此离开。这种执着让莫惟明感到困惑。如此明显地散发着不妙气息的建筑,究竟对他们来说有何吸引力?楼是宝石盖的,还是山里真有金矿?
九方泽突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其实你们知道吧?如果和指挥处联络,就会发生这种事。他们一定会命我们调查。”
他早从几人的眼神中看出来了。队长冷冷地说:
“知道又有什么用?”
“九爷不是草菅人命的人。”女佣兵笑了笑,调整自己的眼罩,“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是。任何一级指挥都希望拿出些成绩,因为九爷出手总是很大方。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会以收益为王,拿人命冒险。”
“我不相信她没有意识到这点。不,不如说……”莫惟明调整背包带,“这才是她的作风。我们还是快走吧。”
纠结这种事诚然没有意义。既然命令已经下达,士卒只需执行。几人朝着队长他们刚刚发现的坑洞走去。等走到那三角形的开裂之处前,已是太阳当空的正午。但洞内阴风阵阵,让他们只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队长持手电在外面仔细侦查了一番,往里面扔了什么东西。一阵微弱的光芒闪烁后,她确认里面没什么危险,才弯下腰灵巧地钻进去。紧接着是军医,随后是女佣兵、九方泽和莫惟明。莫惟明刚进来,就发觉前方所有光线都被遮挡了——背着沉重背包的那个男人挤了过来。不等谁去阻止,只听见一阵巨响,墙洞被破坏得更大了。
光重新投射进来,只是大多又被那个男人堵住。所有人都回过头,默默看着他。他有些无辜地站在原地,身上满是尘土。
那两个畏首畏尾的家伙也跟进来了。军医拿着刷子与一个纸袋,小心地扫着砖块残渣与尘土。莫惟明站在旁边,视线盯着墙壁的断面。墙体约一尺厚。就着外面的光,观察中的莫惟明微皱起眉来。他遇到了令他困惑的事。
墙体内部布满丝线。这究竟是细密的根须,还是菌丝,他暂不得而知。至少,他所看到的部分是这样的。队友能够轻易将其破坏,也是因为砖块里已布满了细密的植物吗。也许采样选择这里比较合适。但因与他无关,他不想多言。
“我们要小心些。这座建筑的承重,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他对队长说,“尤其一层有大量的玻璃。虽然玻璃不起承重作用,但,十来年前的玻璃工艺也很脆弱,稍有塌陷,后果不堪设想。”
“你在说什么?”几人莫名其妙。
“抱歉……忘记说明了。这一层应该是水生动物层。”莫惟明解释道,“虽然也有大型水缸,但也有不少直接与天花板相接。到二层。地下一层也有延伸而来的。因为不宜让低层承受高层水的重量……就是这么一回事,请务必小心。”
“为什么你会知道?你曾参与规划设计吗?”女佣兵问。
“我曾听研究所的人提过。”
队长展开地图,军医拿手电打了上去。
“因为这一带一直是封闭状态,地图上没有标明内部结构。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那么楼上呢?楼上楼下,都是什么?”
“我……记不太清楚。但是按照我的推理,二楼应是植物,三楼是动物;到了顶楼,又是植物。”
“怎么是这么分的?好奇怪啊。为什么植物中间还要隔一层?”
“三楼产生的肥料便于向下运输,有利于内循环。植物产生的二氧化碳易下沉,可能对动物产生不好的影响。虽然也有不遵循这种呼吸原理的动植物,但终归是少数。至于为什么顶楼还是植物……那里是一些需要充分接触阳光,还需要一定生长高度的植物。多是乔木。”
“那这些树和土壤,不重吗?”
“总比水轻。”
所有人跟着队长,朝着建筑深处走去。空气说不上恶臭,也说不上清新,只是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有点像鱼腥,但不完全是,也不知是和什么成分中和了。到处都黑漆漆的,手电那微弱的光很容易就被吞没。有时候,手电打到某处会忽然变得模糊。
“应该是玻璃。”
队长走到这处玻璃前。果然如莫惟明所言,这里是一处与天花板相接的玻璃墙。她轻轻敲了敲玻璃,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玻璃的那一侧装满了水。但水并不清澈,十分污浊,呈现一种几乎发棕的暗黄色。
“世界上的第一个海洋馆,好像建设于……三四十年前。建设周期超过十年,我在书里看到过。建筑整体重十万吨,里面除了活体鱼类之外,还有许多标本和船只。我第一次看到时,十分好奇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应该和这里很不一样吧。”莫惟明接话,他一只手也摸上有着淡淡灰尘的玻璃,“毕竟是展览性质,会注重美观。在海洋馆建成前,其实世界各地也有用于研究性质的水族设施。”
“比如这里?”
“比如这里。如今想来,父亲应该得到了很多国家的融资……”
这里的规模不容小觑。想必要建设完成,其开支必是一笔天文数字。
玻璃上多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军医站在莫惟明的身后。
“我问你,”他说,“你刚说也有水池从负一层延到一层。负一层也是海洋生物?这里有地下室。那么还有负二层、负三层吗?”
莫惟明陷入短暂的沉默。不等他回答,军医随口道:
“当然有。是微生物层。”
“微生物……”
“细菌、真菌、病毒什么的。”军医说,“很危险,没命令别找事儿。”
若提到病毒,人们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当然,反应最大的是那两个累赘,其他人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让他俩放心,莫惟明接着说:
“这种空间,一般都在比正常负数层更深的地方,而且拥有严格的防御。”
“还说这栋楼都能封住呢,不还给人闯进来……”
其中一人嘀嘀咕咕地说。没有人理他。队长在玻璃上摸索,女佣兵好奇地说:
“也不知道这里面养了些什么?”
“我也不清楚。虽然这个缸很大,但看水质,里面的东西早就死了才对。按理说这附近应该有说明牌才对。”
“你是说这个?”
九方泽站在某个半人高的柱子前。柱上有半米见方的平台,略微倾斜,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他立刻招呼队长过来。手电的光扫上去,不禁让人有些沮丧。这些字是当时手写上去的,如今已经褪色,几乎无法辨识。
莫惟明并不放弃。他请队长帮忙多拿一会儿手电,俯身研究起来。许是觉得沉了,或是干脆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队长将手电递给那高大沉默的男人,两个碍事的家伙则躲在他的身后。队长顺着手电光的方向继续探索,九方泽跟在她的旁边。女佣兵和军医仍在落地玻璃前徘徊,打量不停。
这个大型水箱旁,有一面墙,墙壁上有几个嵌入型的水箱。它们像墙上的一扇扇窗户,或是一幅幅挂在走廊上的画。九方泽跟着队长一路看过去。每一个水箱下,都贴着一张纸,但和之前的一样,上面的字迹都褪色了。
第一个水箱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透明的水,和铺在底层的沙子。水异常清澈。
第二个水箱里,有四五条疑似鱼类的骨。骨刺在水中堆叠,相对完整。
“看来它们没有吃同类的习惯。可能是草食性的。”队长随口说。
第三个水箱里,布满了绿色的藻类,看上去像是一面绿色的玻璃。不知里面有什么。
第四个水箱里,有一节节细小的、散落的骨节。可能曾是鳗鱼或水蛇之类的生物。旁边还有珊瑚,颜色很鲜艳。莫非珊瑚还活着?
第五个水箱空空如也,连水也没有。不,倒是有个干枯的五角海星。奇怪的是,丰容的石块上有藻类的痕迹。里面的液体和生物去哪儿了?
第六个水箱里竟然保存着完好的尸体。一共三条,都翻着肚子。但到这里,手电的余光就太暗了,他们很难观察出这些鱼具体是什么样子。只能看出,它们拥有狭长的身形,这和之前一个水箱中宽而短的鱼骨完全不同。
队长还在观察,九方泽注意到,在黑暗中的第七个水箱前方的地面,有亮晶晶的东西。他上前蹲下身,用手小心地捡起。这是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
咦……?
“退后!”突然传来莫惟明的声音,“远离那个水缸!”
九方泽离开站起身,碎片掉在地上。他和队长在同一时间回头,却发现莫惟明的话并不是对他们说——而是对落地玻璃前的女人和军医。他们在第一时间选择相信莫惟明的判断,双双后退,来到莫惟明处。但莫惟明持续后退,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大的玻璃。
“怎么了?”队长和九方泽也走到他们身边,同他一样警觉。
“这是一种大型软体动物。虽然字迹模糊,但能看出它对氧气的要求很低。处刑方案也看不清,但推测是在水中注入大量氧气。可平时这个水箱是全封闭的,所以——”
“会爆炸。”军医打断了他的话,“对吧?尸体会在细菌与氧气的作用下**。”
“虽然不清楚分解这种生物的主要微生物是什么,可一旦有氧气,就要小心。说不定水箱内压已经到达了临界值。”莫惟明抹了一把额边的汗,“随时……有爆炸的风险。”
女佣兵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我当多大点事呢。总不能我们运气这么差,这么多年不爆,偏偏咱们来就出事?”
“你到底怎么被雇进来的?别有侥幸心理。”军医斥责道。
“不要掉以轻心,命可只有一次,我不想赌。”莫惟明如是说,“就算我们离得远,足够幸运,没被直接炸死……若玻璃造成伤口,造成感染也不是闹着玩的。尤其你们两个,千万别乱动什么东西,听见没?”
莫惟明回过头,正要嘱咐那两个傻小子,却发现他们已经远远躲开,在什么雕塑下簌簌发抖。沉默的男人将手电打过去,几人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神色。
迟钝的两人还没意识到原因。过了半分钟,他们终于察觉什么,缓缓回过头。
警戒线后的庞然大物,是雕像,还是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