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事件后,太子持圣旨调了大批禁军连夜往离宫来戒备,并以搜查残余刺客为由,暂停所有宴会。
夜甫一入子时,卢小嘉到沧浪水榭来复命。
“殿下,尸体已经处理好了。”
俞成靖正施施然地看《春秋》。
满屋子的灯再加上夜明珠,站在任何一个方位望过来,整个书斋都是亮堂堂的一片。
俞成靖要让离宫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在为刺杀的事情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当着细作的面儿埋的?”
长公主的男宠诸葛婴有一远房亲戚,平吐谷浑时在长宁王麾下效力。
战后回京,长公主便让诸葛婴使些银钱关系,将其安排到禁军中做耳目。
但长公主太小看玄鼍卫的实力了,皇城内巡逻的禁军岂能如此轻松安插进线人。
当年在宫中设暗桩,圣上可是谋划数年才成一二。
卢小嘉回道:“按殿下的吩咐,我和沈林带着那细作去埋的,埋之前他仔细辨认了死者的脸。”
俞成靖要制造两个刺客同时服毒自尽的假象,但因人中毒死后随着时间推移尸体表象不同,只能叫仵作给尸体化个妆。
仵作手艺再高,化了妆的尸体仍有破绽,这也是为何选在夜里去下葬,光线暗才好蒙混过去。
“他没有打听?”
俞成靖翻了一页书,语气平缓地问。
“不出殿下所料。”
“我恩威并施地警告他不许将人死的事情说出去,还当他面告诉沈林,搜查要持续到天明。”
没有一个人能挺得过玄鼍卫的私狱,只用了半个时辰,刺客便将幕后主使太子妃供了出来。
俞成靖为了迷惑李令光,故布疑阵,让李令光和其他看客都以为自己正费力地追查刺杀一事,无暇顾及其他。
禁军大量抽调到离宫来护驾,皇宫相较空虚,叛乱时劫持还在宫里的端王妃和孩子就轻松些。
“左卫率,今晚你要亲自巡察,直到鸡鸣钟响,辛苦你了。”
卢小嘉领命退下,带着一队禁军巡夜去了。
卢小嘉离开后,解节从内室出来,拿起剪刀剪了一圈灯芯。
“殿下,方才妾在内室避客时读了几页《左传》,刚好读到桓公六年,齐大非偶一则。”
“你不必点我。”
俞成靖神色如常,语气冷淡。
“我即使想做齐襄公,她也不是文姜,危急之下失态,人之常情。”
“而且今日她一把就将我甩开,你也看见了。”
“这段日子我也算没白欺负她,她现在对我不剩几分好感,况且又有一个呼延公子正百般讨好她——”
说着说着,太子将书卷握在手里,看着案上的灯台失神。
这是俞成靖第二次在解节面前因俞明鸾的事展现出失落而又懊丧的模样。
解节心里暗暗地想“这世间能让上位者如此卑微无力的,唯有一个情字。”
俞成靖调整下自己,收敛情绪说:“明日让呼延氏去探望郡主,这可是增进感情的好时机。”
解节忍不住劝他道:“殿下,请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郡主如今的态度我们都看得出来,她是不会拒绝赐婚的。”
“所以,您也无需再为呼延公子操心该怎么去讨好郡主了。”
“郡主选择呼延公子不是因为您的手段令她愉悦,而是她接受了这个归宿。”
俞成靖将那本一个字都读不进去的书放下,苦笑着说:“你确实冰雪聪明,能看穿我——”
“一直以来我都在麻痹自己,我帮呼延公子取悦了她,那她真正喜欢的就仍然是我。”
“我是不是有些太痴了,形势当前还在讲这些儿女情长。”
解节郑重地摇了摇头,说:“正因窥得殿下一丝丝内心,妾才觉得殿下是至真至情之人,才更忠心地追随。”
“端王妃的孩子要满月了,你代表太子府回宫去祝贺,然后按计划留在宫里,叛乱发生时务必保证她们母子安全。”
太子与太子妃不睦已是人尽皆知,所以俞成靖让解良娣代自己去不会有人生疑。
解节领命后又朝俞成靖一拜,恳求道:“殿下,此去也不知妾还能否安然而回,如果我真有什么意外,请殿下善待梵娘。”
解节投靠太子府除了想扶解家再起尽一份力之外,就是俞成靖愿意成全她跟梵娘。
所以俞成靖痛快地答应道:“你放心。”
……
翌日,因刺杀一事,被戒严搜查了一整夜的离宫,虽表面平和,但暗地里所有人都在议论。
还有不少好信儿不嫌惹麻烦的人想借着探病的由头,想从俞明鸾口中打探当天的具体经过,但都被徐慕欢派人挡了回去。
只说王妃和郡主都受了惊吓,不宜见外人,需静养。
连俞明鹭都没能成,只放了慰礼,叫远黛代传了些安慰话就回去了。
倒是有一个人俞明鸾亲自见了,那便是呼延令林格。
远黛表面谢客,实际让小丫头引着他从后门进了殿内。
“审出来了吗?刺客可供出主谋是谁了?”
一见面,明鸾便迫切地问他。
明鸾知道呼延氏与太子关系亲密,他应该知道旁人不知的内情。
“听说昨晚搜查了一整夜,连附近的山和无相寺都搜了一遍。”
她睡不踏实,胡思乱想地以为太子肯定审出了同伙才如此大动干戈。
令林格摇头,他还没来得及去拜见太子。
因为闹刺客,太子繁忙非常,哪里都见不到他的身影。
“郡主好像没有歇息好。”
令林格本来是想看她脸上那道伤痕的愈合情况,却看见她因不安无眠而略显青乌的眼底。
方才太心急,明鸾这会子才感觉到他凝视自己的目光,略显羞涩地别过头。
“我带来一些安神的香,还有治疗外伤的药膏,也许郡主能用得上。”
令林格将东西交与远黛。
“我叫明鸾,私下里倒也不必用敬称,我看你年长于我,叫我阿鸾也行。”
令林格本来十分的局促和拘谨被她这亲切随和削减去一大半。
“令林格是什么意思呢?是柔然人常用的名字还是图勒人常用的呢?”
虽然呼延公子没能带来明鸾最关心的消息,但也不至于就这么把人赶走,所以明鸾与他闲聊两句缓解气氛。
“布尔布特”
令林格仍然保持着热切的目光凝视着明鸾。
她很漂亮,赏心悦目的美。
不同于昨日,今日她粉黛未染,却面如明月洁,眼如塞上湖,明眸善睐,纯洁非常。
“这才是我在族中的名字,母亲为我取的,意思是鹰。”
“看来我俩都是鸟咯”
明鸾笑了,不假思索地说。
“以后我就叫你布尔布特,说实话,令林格这个名字我读起来还挺拗口的。”
“有一件事情需要向你坦白。”
呼延氏郑重地说:“我有一个两岁的女儿,生母是我母亲的婢女,一个图勒的女奴。”
“太子殿下说,像您这样身份尊贵的女子很在乎男方婚前是否有妾室和子女。”
“如果郡主厌恶,我一定会请求陛下不要赐婚,不会让您为难。”
明鸾也很坦诚,“你这个年纪如果没有过女人,那才是挺奇怪的事。”
令林格比明鸾年长七岁,今年实岁也二十有二。
“婚后我会住在郡主府里,不召见不得相见。”
“你和其他女人可以有实,但不能有任何名分,不论伴妃、侧妃还是妾,任何名分都不能有。”
“我不愿意受生育之苦,可你所有的子女都必须在我名下,但你也放心,我不会从亲生母亲身边夺走他们。”
“这些你能接受吗?”
令林格起身拜道:“郡主现在还有未来所提的要求,只要是能做到的,我全都答应。”
“中原人的习俗,婚前不宜见面,所以今天的私会你知我知。”
这番话已经明示她答应了这桩婚事,令林格心满意足地离去。
……
“原来是这种感觉”,与他别后,明鸾靠在软枕上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原来没有感情的婚姻里,夫妻相对是这种空落落的感觉。
来撤盏子的拂云没听清,担忧地问了句,“郡主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传太医吗?”
她的心空空的,医生哪能医得好心病。
“拂云,你知道心里空落落的是什么感觉吗?”
拂云懵懵地想了会子,还以为郡主说的是养病困在这里没得消遣才觉得空,回道:“现在空,以后人和事一多起来就不空了。”
但愿吧,明鸾心想“日后到了新环境,有了新的身份,兴许能够弥补婚姻里空白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