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太后诞辰的正日,晨起贺拜后,帝后、东宫及百官诸臣陪同太后前往无相寺祈福,又往崖山去看塑像。
傍晚时分圣驾才返还九成宫设寿筵大宴群臣。
魏帝曹丕曾在芙蓉池作诗云“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上天垂光彩。五色一何鲜。”
今夜的九成宫芙蓉池亦是如此丽景。
不过,今晚寿筵的主角除了太后,还有呼延氏和俞明鸾,陛下要趁此良辰佳时下赐婚的圣旨。
两府联姻虽已不是新闻,早有风声,但青鸾郡主的婚事多波折,只要一日不下旨,一日没大婚,那就还不算锤落音定。
人最全时下旨赐婚,一来彰显陛下对两家的重视,二来也算是昭告天下了。
“我与陛下素来珍视你如亲生女儿,今日你和呼延公子订婚,肯定要送你一份礼。”
“冀州北有一小块水草丰美的草原,正好在图勒与青州中间,陛下将此地恩赏你做汤沐邑,也准许图勒部的人在此处放牧。”
九翎的郡主是没有实封的,只有作为宗室的供奉而已。
册封郡主时,为区别他人,俞铮给明鸾加了实封。
虽只有五十户,但已是皇恩浩荡,毕竟一个显赫的宗室王最多也不过百户。
如今又追加了汤沐邑,简直比公主还要体面。
明鸾没想到帝后预备了如此大的嫁妆,与呼延令林格忙行大礼谢恩。
“臣女何德何能得此垂爱。”
舒后声音又温柔了不少,说:“阿元,快来接圣旨。”
礼官早已奉一锦盒候在旁,里面装着标记着草原位置的地图以及赐封地的圣旨。
明鸾上前时才发现,皇帝的状态十分不好,衰老憔悴,满头华发,看上去疲惫非常。
此时坐在宝座上也需要两个内监扶持着,怪不得赐封地这样的大事也要舒后代劳。
霎时,明鸾泪涌而上,记忆中健壮的俞铮对比此刻衰老病弱的皇帝,有种目睹如日中天到日渐西沉的哀伤。
皇帝大病未愈,太后上了年纪,在尽了应有的礼数,办完该做的事情后宴会就散了。
只一些余兴未消的人,呼朋唤友回到自己的宫室作乐消遣另开宴会去了。
澹台庭臣仗着自己是东宫的姻亲,来请太子赏光赴他的宴请,俞成靖却以刺客案未破公务繁忙为理由拒绝了。
澹台庭臣也请了呼延令林格这个新晋新郎官,也没能请到。
本来他还不乐意,觉得呼延氏是不给他面子,好在令林格派去的人够机灵,安抚他道:“我家公子不熟中原礼节,听身边的僚臣讲,定了亲的人不可外出交际,所以推了一切宴请,还望世子海涵。”
“主人还说,待大婚时,一定请世子多喝几杯喜酒。”
话毕哄堂大笑,澹台庭臣拍着使者的肩膀说:“你家主人该换幕僚了,把他当成大姑娘管,定了亲后还要足不出户待嫁。”
“是不是还得亲持刀尺给自己做嫁衣?”
澹台庭臣笑话了令林格心情也好起来,真觉得呼延氏是个什么都不懂又惧内的愣头青,自然放过他。
实际上五日前,钦天监将紫薇宫的星象奏禀了舒后和东宫,皇帝恐大限将至。
太子枕戈待旦,呼延令林格更是不敢松懈。
根据玄鼍卫的线报,跟随贾夫人入京的五百随从不像是普通家臣。
赵国公故意称病难起,不随贾夫人一同入京贺寿,就是为了接应外敌,助太后和长公主行谋反之事。
外表喜气洋洋,一派祥和,内里却是一触即发了。
……
徐王妃虽然对姑爷不十分满意,但帝后能赏赐这么大一块地做嫁妆,对于明鸾来说,往后的日子至少有些保障。
“图勒部不比我们中原人,他们很在乎草场,放马牧羊都依赖水草。”
“能有这样一块封地,图勒部的人对你这个联姻的郡主至少能多些恭敬。”
“陛下和皇后得多体谅你才会想出这样的嫁妆来。”
人上了年纪就会留恋往事,徐慕欢看着地图想起许多旧情,免不了落一番泪来。
“娘亲,今日接旨时我见陛下的气色十分不好。”
明鸾很谨慎地与徐王妃说:“我心里越想越觉焦虑,眼下为太后贺寿,京中鱼龙混杂——”
徐慕欢忙比手势示意她说话要再小声些。
明鸾是个聪敏的人,之前朝廷出兵吐谷浑,她凭着俞珩书案上几册书便有察觉,如今揣测也定是空穴来风必有因。
“两个月前你父亲就接圣旨出公务去了,可他一封家书都没有,我觉得不像一般公务。”
“还有解良娣也不在”
徐慕欢朝明鸾使了个眼色。
太子姬妾多,明鸾都没注意到解竹君在不在离宫。
解家自从跟东宫攀上亲,抚远公府死灰复燃,就极其热衷于交际。
这么重要的场合,解良娣反而是去宫里代太子贺端王的儿子满月。
明鸾认同地点了点头,“道贺而已,一日不够吗,好几日没见她了。”
徐王妃又道:“往日重要场合,即使太子妃出席,两位良娣也会陪同,但今天澹台氏也不再,倒像是给解氏不在离宫打掩护。”
母女俩越想越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徐慕欢叮嘱女儿道:“局势不祥,又多事反常,这阵子咱俩都深居简出些。”
“你既订了亲,别人请你去赴宴也有推脱的借口。”
明鸾连连点头,母女俩直聊到深夜方才在一处睡去。
只是母女俩没想到,一切来得都那么突然,赐婚的当晚,俞铮驾崩于九成宫的凌霄殿——
俞铮快驾崩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一整个白天他强打起的精神倒像是回光返照。
凌霄殿里,陪着俞铮走最后一程路的,除了舒皇后、三个子女外就只有持遗诏的礼部尚书宋衡、太子太师兼太傅的曹光,以及兵部尚书兼禁军统领的王勇。
他既不能说话,一切遗愿都靠与舒皇后的默契。
他浑浊的眼睛望向舒绾,微微张口发出喑哑的声响。
舒后安抚他说:“放心吧,密旨十三已经收到了,这是他的信物。”
俞铮瞥见俞珩的令牌终于安心地眨了下眼。
他又看向太子,舒绾叫儿子近前来。
俞成靖跪在床榻边已哭得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俞铮耗尽全力指着年幼的慈航公主,眼睛盯盯地看向太子。
舒绾会意地说:“父亲叫你照顾好幼妹,快回话!”
俞成靖忙握住了俞铮的手,答应道:“父亲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悉檀,照顾好母亲和弟妹。”
俞铮大概再没什么遗愿和遗憾了,他闭上眼,遗容平静且祥和,结束了澎湃激荡的一生。
幼年时他是一个缺少母爱的皇子,少年时困顿无依,青年时被发配到战乱频发的边疆去做一个徒有虚名的王。
他本该短命地死在朔州,但他没有,没有让那些厌恶他的人如愿。
他习惯了身边的人对他莫名其妙的冷漠、无视、疏离,所以他坚韧、顽强、乐观。
他成了一个武功卓着的王,靠自己的魅力获得了爱人的青睐,最终拥有践祚御宇的能力。
即使在史书里,他这样的人也是圆满又没什么遗憾的。
尽管他知道自己身后会有腥风血雨,但他相信一直以来陪他战斗的爱妻,留下的忠臣良将,还有寄予厚望的太子会解决这场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