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曲人真的会变成树!
瑞文和查理扒在船边,吃惊地看着水中冒出的嫩芽。
与此同时,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从树梢间传了出来。那几名德曲女人见状,又忙不迭地在绳梯和台阶上奔跑,直至抵达声音所在的地方。
树上悬吊的其中一颗果实裂开了一条缝,正在不停地流出半透明的血水!
“一个人死了,就会有另一个人诞生?“
瑞文看着德曲女人们在树上忙碌,爬上树梢,用力地剥开果实的外皮,最后,从中捧出了一个浑身棕绿,皱皱巴巴的婴孩!
这些德曲人的繁衍方式的确和普通人类不一样......
新生的婴儿被一个传一个,在女人的臂弯间传递,最后,停在了一位身材丰满,皮肤青嫩的姑娘怀中。
那个孩子仿佛认定了自己的母亲一般,立刻钻进了那姑娘的怀里,开始大口大口地啃咬她的胸脯。
她们就是这样为孩子选定乳母的......
瑞文随即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些德曲人看他们的眼神发生了转变。
一开始,他们的目光以好奇居多,不少人还在用手比划,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
但现在,随着小艇越来越深入丛林,德曲人们的表情逐渐只剩下了惊愕。
小艇在其中一个较大的浮台处靠了岸,立刻有一群德曲人聚集了上来。他们没一个会说烈日语,就连黑语也破破烂烂的。
“查理,你能听懂他们叽喳什么吗?”瑞文听着鸟叫般的喋喋不休,只觉有些耳朵起茧。
“他们好像说,我们走错道了。”查理笑眯眯地回答道。
“走错道了又是什么意思?还有别的吗?”
“嗯,还有,他们在奇怪我们怎么还没死。”
“啊?”
瑞文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可能要人命的东西。随即,一个德曲人凑上来扒拉他的眼皮,露出了更加惊讶的神情。
“诶,诶,诶别动手!”
瑞文忙后退几步,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人真的是在好奇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他注意到,树海内的空气似乎和外面稍有不同,显得更加沉重一些。树影间还浮动着淡淡的黄绿色。
再一看这些德曲人,鼻孔和胸腹在说话时都没有起伏,似乎并不需要像常人一样呼吸。
查理在此时补充道:
“他们说,大部分文明人误闯他们的生活区,都会在十分钟内被活活呛死,然后由内而外地被腐蚀,成为树木的养料。”
这下瑞文明白了。
整片树海的空气都是有毒的!
大量的沼气,孢子和其他来自雨林腐殖的衰败气体将这里变成了常人不可能靠近的危险地带,而他们两个压根就没有察觉!
“他们还说,和文明人交易的地方是红树区的东北角码头,还要往东绕一小圈,我们刚才是直走的。”
“嘶,我们两个都不需要呼吸,所以都没发现!”瑞文恍然大悟。
原来是走错路了。
由树木中诞生的德曲人同样无惧于雨林毒气的影响。他们聚集在两人身边,窃窃私语,好奇着这两人是怎么在没做丝毫防护的情况下毫发无损的。
“别在那大惊小怪的!已经很久没有肉人来过这里了,也许他们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了某种演化也说不定。”
人群中,慢慢地挤出了一位德曲人老婆婆,操着一口还算正常的黑语。她的右眼已经长出树枝,结出了嫩叶,就和刚才变成树的老者一样。
“我们很少在这里接待客人,但只要你们身上没带武器,我们就不会视你们作敌人。”
瑞文想起了被自己别在腰间的“五响左轮”,悄悄伸出了一根流体触须,将它传给了查理的影子。
“我们是来这里试航的。我们的船很快就要远航了。”
他对德曲人们说了一半实话,没提锡沃宝藏的事情。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远航过了。”老婆婆微微颔首。
“或许你们能在你们伟大的征途上遇到一两片生长在水中的树林,那就是昔日的远航者们用生命留下的道标。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航行到了多远的海域,因为他们从没回来过。”
“我在路上会多留意。对了,您知不知道,住在上面的那些德曲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片不屑的嘘声。
“他们并不是德曲人,而是阿斯泰克人和长屋人难民。”
老婆婆摇了摇头。
“他们是在星骸女神战役中逃上去的难民。当时的白人们仇视长屋人和阿斯泰克人,于是他们谎称自己是德曲人,和战争无关。当时,斯皮莱特岛还没被纳入航路,也没人知道德曲人具体长什么样。”
“于是,他们就以‘假德曲人’的身份在上面建立了村落。后来,航线开通,人们得知了我们的真实模样,却已经没人再打算去纠正这个错误了。”
“这么说,你们这没有正宗的德曲舒芙蕾糖浆派和德曲软糖面包咯!”查理插嘴道。
这些都是他们在德曲村享用过的美食。
“没有。不过,我们的确会把麦芽和麦芽虫一起打碎,变成粘稠的糖浆,涂在饼上吃。”
见两人的确不像侵略者,德曲人们很快就放松了警惕。这是相当热情好客的一群人,对待陌生人甚至比长屋人还要友善。
除了德曲树外,斯皮莱特岛还盛产适合做家具的红树,适合造纸的海莎草,以及能够流出橡胶替代品的龙血树和果实甘甜的蛋糕树。最后一种树的果子富含呛鼻的纤维,将那些纤维去除掉,再涂上一层发酸的龙血树花蜜,果肉吃起来就像夹着果酱的松软蛋糕。
德曲人运用这些丰富的物产,和贸易者交换文明世界的物品。但是,岛上的毒气让殖民者望而兴叹,斯皮莱特岛因而至今没有沦为殖民地。
“该说不说,朗.乔.锡沃还挺会选择藏宝地的。就这雨林里的毒素,已经能隔绝绝大部分觊觎者了!”
有一部分读过书的德曲人对这两名不期而至的文明人感到警惕。如果外面的白人真的完成了演化,变得无惧雨林毒素,那他们很有可能会像侵略伊洛克岛和奇克莫斯托岛一样侵略这里!
“战争已经结束了。”瑞文解释道:
“下一批来这里的商船会带来奥德赛.普鲁登斯的武装船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从今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文明社会和黑斯雷夫群岛将只存在和平贸易。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是朋友。”德曲人老婆婆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的名字是芦苇婆婆。在你们逗留的时间里,尽管把这里当成你们的家。”
“瑞文,不来杯虫子果汁吗?”
查理将一大罐加了麦芽虫糖浆的蛋糕树果汁凑到了瑞文的脸上。瑞文接过来尝了一口,口感粘稠绵密,要是忽略里面有小小的蚜虫腿这回事的话,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
他的确要在岛上逗留一段时间,好寻找朗.乔.锡沃确切的藏宝地点。问题在于,他甚至都不清楚宝藏究竟是什么,任务的起点就已经有些困难。
一个小时后,斯皮莱特岛迎来了一波退潮。小船纷纷搁浅在了湿润的滩涂上,渔夫们将拖网一路的收获放到岸上,转而在泥地里摸索起贝类和章鱼来。
“我们是树的子民。由先祖而非女神庇佑。我们的种族不会真正迎来生命的终点,在我们死后,我们所回归的树海将赋予我们永恒的生命!”
“这么说,你们每死一个人,树上就会诞生一个新生儿?”
“是的,有时会早一点,有时会迟一点,但生命总是循环不休。”
芦苇婆婆点了点头。
“我也快了。我很快也会变成一棵具有永恒生命的树,在树海中守望着德曲人的子孙们。
这进一步证实了瑞文的猜想。
在刚才那位老人的尸体落入水里时,他能清晰看见对方的灵魂钻入了泥土中,又变成树钻出来,顺着枝杈蔓延。
与此同时,他看见那颗掉落果实的树中钻出了一缕淡淡的银色丝线。
这些德曲人仍旧是拥有灵魂的人类,他们的先祖是和其他种族完全同源的地球人!
只不过,在人类来到月球后的一段时间,他们遭受了和其他少数民族不同的呓语侵染,沾染了不一样的诅咒,自此以不同的生命形态延续了下去。
一只椰子大小的螃蟹被从泥地里挖了出来,通体红色,张牙舞爪。德曲渔夫们熟练地用石头把螃蟹砸死,立刻洗净解体,露出雪白晶莹的蟹肉。其中一人将包在德曲树树叶里的蟹肉拿给两人,邀请他们一同享用。
要是用人类的诠释方法......这有点像在薅先祖的头发当盘子。
德曲树的树叶在德曲人聚落里发挥了各种各样的作用。他们用叶子补漏遮雨,阻挡阳光,包裹食物,挂在架子上晾晒。他们还用这些叶子直接当纸书写,并用德曲树的嫩芽和花苞做药,医治皮外伤。
“这就是祖先给予我们的恩惠,我们会永远感恩他们,并活在他们的下面,永受庇护。”
瑞文捻起一块生蟹肉,往嘴里一送,尝到了一阵浓郁的金属味和鲜甜味。
“味道不错!查理,你尝尝这个。”
查理的注意力扑在岸边晾晒的几只大牡蛎上。哪怕已经被晒得半干,它们似乎也没有完全死去,丝足在空中微微摇摆,裙边上的眼睛一眨一眨。
“不把贝柱切断,它们就能一直这样保持鲜活,这样晒出来的牡蛎裙边很脆,味道比死了的干牡蛎鲜上好几倍。”
午夜随着黄昏最后的闪烁来临。德曲人们爬回了树上,点亮了一盏盏用掏空的树果制成的明灯。这些树果曾经是他们降生的摇篮,如今散发着温暖而温馨的黄光,让他们免受黑暗侵袭。
“德曲人的部落在整座斯皮莱特岛上都有分布吗?”瑞文询问芦苇婆婆。
“不,只分布在靠外的部分。岛心是不能住的,那里的毒雾甚至能让植物枯萎,放眼所见,全都光秃秃的。”
怪不得,从高傲挺拔号上看,岛心会凹进去一块,瑞文心想道。
如果那里没有人造访的话......朗.乔.锡沃的宝藏会不会就在那?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如果朗.乔.锡沃不希望闲杂人等无意中找到自己埋藏的东西,那他就应该会把宝藏藏在无人能企及的地方。
“这么想来,遍布毒雾的岛心很有希望啊!”
“请问。”他又问芦苇奶奶。
“你们这里有流传过朗.乔.锡沃的故事吗?”
“文明杀手的足迹遍布群岛和大陆。”芦苇奶奶树皮般的面孔皱在了一起。
“他在大陆和海岛间航行,所及之处,杀戮如影随形。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也没人知道他要寻找什么,但,他的航行是有目标的,由始至终,他都在向着那唯一的目标前进。”
会是“深空之眼”吗?瑞文心想道。
“瑞文,要不我们今天晚上别回船上去了吧。”刚一分神,查理又从身后凑了上来。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瑞文挑了挑眉毛,小幅避开。
“我想和你一起去码头那边。我在那里看到了不少好东西。”
“可是可以,但是......你还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瑞文有意提了一嘴。他必须要时刻让卡梅隆记得自己只是在扮演,不要完全陷进查理的身份里去。
“你觉得呢?”查理笑嘻嘻地抓住了瑞文的右手,手上还残留着生牡蛎里的粘液。
“......”
瑞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在他看来,如今的查理,比他先前认识的卡梅隆还要狡猾,还要难以捉摸。他想起了记忆中的小时候,他和查理总是腻在一块。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树海上空环绕起了一圈亮晶晶的星辰。这是灯塔的光芒透过树影洒落的碎光,化作一颗颗细微的发光尘粒,跃动在每一片树叶,每一双眼睛之中。
德曲人们在树下演奏着四弦琴,悠闲地啃着肉豆蔻果实,直到吃得晕晕乎乎。这种果子有和酒精差不多的效果,很快就能让人酩酊大醉。
“......我相信我自己。”
片刻之后,瑞文作出了回答。
“我相信,就算连你自己都分辨不出你自己是谁的时候,我也一定能认出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