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啊,球砸中守门员了,正中面门!”
脸上结结实实吃了一球的瑞文还没怎么来得及反应,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后一倒,躺在了绿茵之上。
“喂,死了吗?“
朦胧中,他感觉查理正拍他的脸,鼻腔一热,一条鼻血慢慢顺着嘴唇流到了下巴。
“没死......但也快了。”
“来,塞上,大象。”
查理用柴枝般的手臂把瑞文一下拽了起来,揉了个纸团往他鼻孔里一塞。
“啊,啊,阿嚏!”异物的突然入侵让瑞文打了个大喷嚏,把纸团又喷了出来,鼻血喷到了查理手上。
“哎,没事吧,我还是先带你去医务室好了。”查理搀扶起昏昏沉沉的瑞文,朝医务室赶去。
“老师!嗯?老师怎么不在。算了,我自己动手。有哪摔着了,让我看看?”
查理一边嘟囔,一边将瑞文的校服从裤子里扯出来,撸起袖子查看手臂。
“我没什么。”瑞文坐在白色的床边上,抿了抿嘴唇上残余的血腥味儿。
“查理,我又到梦里来了对吧?“
查理忙着找纱布上药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又像若无其事般转过身来,拉起瑞文擦伤的手臂。
“啧,这都擦破流血了,你都没感觉的吗?话说你可真是皮薄,我之前摔四五次也才伤那么一次。”
“别跟我插科打诨。”瑞文微微沉下眉头。
“我在做梦,和上次一样,这我已经很清楚了,查理。放我出去,让我醒来,还有不准动卡梅隆,那样我们姑且还能相安无事一段时间。”
“......别乱动,瑞文。不好躺着,待会伤口感染了别怪我。”
查理一把将药水纱布贴在了瑞文的手臂上,反手将他摁在了医务室的床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发现止血钳了。这个还记得吗?之前我们在实验课上解剖青蛙的时候用到过的。那只青蛙的心脏在被取出体外后还是跳个不停,把隔壁组的女孩子都吓哭了呢!”
“行了,别胡闹,让我醒来。我很清楚我应该在哪,你骗不了我的,查理。”
“你,难道不想留在这里吗?“查理用止血钳挑开瑞文的右侧下眼皮,尖端微微伸入眼睑内侧。
“这里有条特殊的神经,只要切断了就能一直生活在好梦里了哦。”
“查理,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答应我不动卡梅隆,我就尽量满足你。”
“别傻了,瑞文。上课铃快响了,你不会想塞着鼻孔上课吧?又或者,你想回到那个流血的,该死的世界里去?”
随着查理话音落下,医务室雪白的墙壁真的开始缓缓渗血,一条接一条,在墙面上留下指甲抓过一般的痕迹。
“那个地方不好,瑞文。你也许已经习惯了,但那里不好,真的。”
查理拉开医务室的窗帘,外面的世界一片血红,虚假的操场,地面,天空,如同洋葱皮般被一层层剥落,露出一只只浅蓝色的眼睛。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世界,这是你一直都想要的一个世界,可是它不太稳定,经常会出现这样的裂隙。”
“我已经尽全力填补了,但是我补得还不够好......留下来吧,瑞文,留下来帮我一起建造这里,我们一起将那些坏了的地方修补好,然后去上课。”
“可我不能呆在这!”瑞文一下站起身来。
蓝色的眼睛们一下瞪得浑圆。查理看起来并不生气,手里拿着止血钳,幽幽地反问道:
“为什么不能呢?外面的世界在下雨,外面的世界在哭泣,只有这里是安全的。瑞文,我没有疯,由始至终都没有,我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只有我能给你那些东西。”
刚才砸中瑞文的足球悠悠滚到了他脚边,球皮微瘪,还粘着他的鼻血,在地上拖出一小道血痕,很快就被墙上流淌而下的鲜红盖过。
“让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见瑞文依旧无动于衷,查理凑到了他的面前,幽幽地开口道:
“如果我赢了,你就要留下来,如果我输了的话,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什么赌?”
“赌你自己好了。”
“我自己?”
“赌你自己最后会选择谁,我还是他。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保证不对现实作出干涉,怎么样?”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了,医务室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学生们正在讨论快交的作文,还差多少个字没有写,应该如何凑字数。
“行,我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直到那时之前,绝不对卡梅隆出手!”
“没问题。”查理放下了手中的止血钳,笑眯眯地拿起了一支校医的签字笔,另一只手向瑞文伸出了小拇指。
“既然答应了,可就绝对不能说话不算话。来,拉钩。”
就在双方小指相勾的一瞬间,查理手中的签字笔一挥,一下扎进了瑞文的左眼中!
“啊!”
瑞文猛然惊醒过来,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和冒烟声。
外面真的在下雨!那雨水是黄绿色的,雨点滴落的地方,冒出了一丝一缕的白烟!
“查理?”
他一翻身,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德曲人的小树屋里,查理在旁边睡得正香,腕足一根根缠着自己。
“这雨究竟是怎么回事?”
瑞文推开腕足,钻出棚屋,闻到了刺鼻的硫磺味,看见了天空中的一大片黄绿色积云。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虚海的雨。和地表的红色暴雨不一样,虚海的雨颜色各种各样,取决于雨云从什么海域飘来。这一片云显然是从群岛南部飘来的,那里有着吉西人栖息地的硫磺火山。
雨水中同样蕴含着诅咒,停在码头上的几艘商船甲板上空无一人,就连德曲人也纷纷躲避。他们虽然不惧海水诅咒,但雨水的腐蚀性同样会对他们的皮肤造成伤害!
“查理,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船。”
瑞文举起摄影机,按下快门,回到了高傲挺拔号的甲板上。
船上果然也在冒烟!尽管木头上涂了用食蛇树果油和鹦鹉血混合而成,抗腐蚀抗诅咒的油漆,但眼前的场面同样让人心惊胆战!
“人呢?金,都没事吧?”
两艘大船的船员都缩在船舱里躲雨,猫儿们一只叠一只,缩着耳朵。瑞文穿梭到蔲蔲蒂的甲板上,给船首的雕像披了一块帆布,以免遭受雨水侵蚀。
帆布下的铜像探出半个脑袋,眼角微抬,居然呈现出了几分羞涩之色。
雨中的虚海蒙上了一层虚幻的雾霭,形形色色的奇怪影子在雾中呈现。远方的树海伸展着枝杈,在风雨中摇曳着。
隔得老远,瑞文就能看见海边有德曲人被硫磺雨活活淋死,身躯被埋没于砂石中,在湿润的泥地上化作了一棵小树。
在照顾好船上的人后,他又回到了树海聚落中,想看看德曲人们怎么应付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
所有的德曲人都在往树干的中心里钻。在那里,有着他们避难用的一个个巨大树洞。
上百个皮肤或棕或绿的德曲人挤在大洞中,挑着用树枝和松节油作燃料的小提灯,开始了愉快的集体活动。孩子们在空旷的大树洞内玩捉迷藏,女人们分享新腌好的咸鱼,新酿造的蜂蜜,向彼此炫耀自己从码头买来的玻璃珠饰品和新衣服。她们的名字是各种各样的花草,显得清新而可爱:毛莨花,卷丹花,灯芯草。
外面正下着要命的雨,可德曲人们却像过节一样快活。
“大自然是公平的。”芦苇婆婆笑眯眯地说。
“它赋予德曲人不畏毒物,不惧诅咒的身躯,便要相应地不时降下一两场雨。虚海给予祂的子民平等的考验,筛选掉那些不适合生存的人,只留下强壮的后代。”
“我们出去看看吧,查理。”
瑞文把正凑近德曲人传来传去的熏鱼的查理拉走,从树洞中钻出去,步入了雨中。
查理立刻从影子里翻出几条腕足,将易坏的躯壳包得严严实实。
“我们现在去树海中心。这是个好机会。”
德曲人全都躲在树洞里,现在自己就算释放全部的力量,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瑞文冒着雨,和查理一同走到了聚集地的边缘位置。此时正值涨潮,潮水正在慢慢升起。
在稍作停顿后,他解除了身上的全部伪装。
刷!
成千上万黄绿色的的雨点在半空中凝固,化作浮空的小水珠。
随后,又全部向上升了起来!
混杂着猩红与漆黑的流体在林间完全扩散开来,化作无数不定型的触须!
每一根触须的末端,都与瑞文的感知直接相连!
“嗯,这样探路快得多啊!”
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像极了自己当初往身上装外视藤壶的时候,感觉上不属于自己的眼睛,但感知同步率却相当完美。
“你也别装了,出来活动一下,总在那身体里憋着应该还蛮憋屈的。”
卡梅隆的触手很快就从查理的身躯中挤了出来,向外伸展,迅速覆盖了一大片林子。林中的大小动物四下奔逃,在触碰到影子的一瞬间化作齑粉,成了他的小零食。
“卡梅隆,你没感觉哪里不对劲吧?”
“叫我查理。还有,我哪都没不对劲。”
“没不对劲就好......欸等等?!”
瑞文猛然意识到,卡梅隆离开躯体居然也能正常说话了!
再一回头,他发现对方竟然把查理的脑袋给卸了下来,像自己一样顶着!微微腐烂的躯体肉质软烂,脑袋一扯就掉。他现在就是在用这颗头说话!
“......”
眼前的景象说不出的怪异。然而,瑞文很快想起,自己现在也是差不多的状态,把“瑞文”的脑袋顶在一滩流体上面。
“接着!”
随着空中的一道抛物线,查理的脑袋被抛了过来。瑞文略感好笑地用流体触须接住,把自己的脑袋给丢了过去。
“接招!”
“高抛球!”
两颗脑袋被它们的主人抛来抛去。瑞文和卡梅隆一路玩着球类游戏,嬉笑打闹着,郊游般往树海深处走去。随着愈发深入密林,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动物的踪迹逐渐消失,到最后,就连植物都开始变得稀疏起来。
向前走了十几公里,放眼所及之处已经不剩什么植被,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蜂窝状岩石,布满了细密的小孔,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这里就是斯皮莱特岛中心的洼地。
密布岛屿深处的有毒雾气到了这里反而消失无踪,但空气的微微粘稠显示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变成了一种更加隐蔽,致命的形态。瑞文环顾四周,试图找出有可能隐藏了宝藏的地点。
随后,他试探性地朝四周抛出了“囹圄之茧”。
“没有人。完全没有人,恐怕就连昆虫和微生物都没有,所有生物都无法在这片无形的毒雾中存活。
对于朗.乔.锡沃来说,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藏宝地。但,就怕自己想得太多,那时的地形和岛屿生态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样子,又或者,连锡沃自己都抵挡不住岛心剧毒的侵蚀,压根就没法将宝藏藏得那么深。
“说起来,就连所谓的宝藏究竟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瑞文一边嘟囔,一边延展流体,向面前的所有洞穴探去。
没有确切的目标,他就打算地毯式搜寻,把能掏的地方都掏个遍,争取摸出一些值得注意的东西。
“希望不会有什么东西突然钻出来咬我一口......”
瑞文的触须在无数个孔洞里掏来掏去,掏了半天,却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难道所谓的宝藏不是实体,而是某种抽象的概念,符号?”
咚!
瑞文刚一落念,查理的脑袋就砸在了他的身上。
“哈哈!你输了,没接到。”
瑞文把脑袋随手往回一抛。
“谁让你搞偷袭的?我找着东西呢,你给我认真点......话说,你把我脑袋整哪去了?”
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脑袋并不在对方手上。
可自己刚才明明把脑袋传了出去,也没收回来啊?
“......”
“......”
双方同时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腕足和触须。
“我说,你该不会......给搞丢了吧?”
瑞文转动右眼,在周围找了一大圈,怎么也找不着自己的头。
准是滚到哪个窟窿里去了。
“唉,还好不是没办法了。以后不要再玩脑袋了!”
瑞文叹了口气,立刻开始利用头颅和自己之间的联系搜寻起来。
他的脑海中很快就出现了头颅附近的画面。
“唔,这里是......”
放眼所见,每一处地方都是暗红色的,纵横交错的枝杈在眼前层层叠叠。
那是一层接一层的粗壮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