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破碎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地面上出现了巨大的坑洞,源稚生静静地站在坑洞的中心,他的身体焦黑,遍布灼痕。
源稚生一向自认为骨头很硬,虽然长相阴柔,但最起码在这个世上,相信任何刑罚也不能让自己说出自己不想说的事情,他完全有把握撑得过一切的酷刑,最多一死而已,在他的一身傲骨之下,任何刑罚,都不过是人生体验而已,在他初入本家执行部三个月时,就已经尝遍酷刑,他当时对自己的折磨甚至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都目瞪口呆,令人咂舌。
但是现在精神上的痛苦尤其是痛觉神经,这一刻相当于放大了千万倍,他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一寸寸的被抽离,却还让自己活着,清晰的体会这一最残酷最无法负荷的酷刑……
他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了,以一种诡异的弧度,缓缓地、缓缓地,推金山、倒玉柱般地重重砸在地上。
“只有死亡之后才能重生,或许此刻的你,才能真正地被称之为‘皇’吧。”孩子金色的瞳孔中突然闪过一丝悲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零突然站住了,看向那狂暴的潮水。
妖冶的黑色蛇形在里面腾起,一种重逢的情绪在她心中扩散。
路明非忽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此刻零已经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那巨大的黑潮在一瞬间崩塌成无数的水花,露出了里面那孤傲森严的生物,一切的一切,潮水的降临是它苏醒前的伸展,海啸的咆哮是它暴怒的证明,那惊涛骇浪、那汹涌潮水、那如山般的威严都是它再度君临的前兆,但此刻本该狰狞暴虐、散发着狂暴的威压的巨大金色瞳孔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一种在龙族中本不该存在的情感,分明像是见到了很久未见的朋友。
路明非惊惧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伟大的生物的双瞳。
那生物有着蛇一般的身躯,却有着蛇不可能有的铮铮逆鳞,那是暴虐狰狞的一身铁鳞,那是从天而降的狂暴威压,它的形象在无数的神话中出现,却没有一个神话能描述出它的伟大,因为没有任何人敢以神的名义来描述恶魔。
它也曾是光明是圣洁是上帝的荣光,但此刻它是恶魔是撒旦是堕落的天使。
而零,她此刻愣在了那里,眼瞳里的金色渐渐暗淡,待那金色完全褪去,冰蓝色的眸子露了出来,带着一丝缅怀,虽然只有一点,但路明非却感到了那蕴藏在缅怀下的哀伤与沉重。
那种缅怀的意味路明非只在四个人身上感觉到过,一个是校长,威名远扬的屠龙老流氓,在那辆玛萨拉蒂里,悲哀的缅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个是老大,一掷千金的富豪大领袖,桀骜不驯的的外表其实是一种伪装,路明非能感觉到的,那种压抑在面具下的沉痛;还有一个是面瘫师兄,吝言惜色的杀胚执行员,在雨夜下的屋外,那在四年前穿越过来的迈巴赫,令人心底酸涩,那是带着那沉重的后悔的悲戚,以及……无能为力。
源稚生大概也算一个,他总是下意识地抚摸着身上的佩刀刀鞘,隐约可以看见,樱红色的刀鞘上,一处怎么也洗刷不掉的血迹,那是亲手杀死自己至亲的遗憾,深深的哀痛。
现在这些缅怀过去的人又多了一个,零。
冰山下的外表悄悄涌动着温柔,那与外表极不相称的、无人知晓的过去,那一抹沉重的哀伤,缅怀着那个冰冷的港口,冰蓝色的眼睛仿佛透过了重重迷雾返回令人绝望的过去,一如西伯利亚万年不变的冻土层。
黑蛇居然做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动作!它缓缓地低下了头,伏下细长的脖颈,黑色的铁鳞片片立起,如台阶般梯次排列,循序渐进。
那鳞片上带着复杂的纹路,粗壮虬结的脖子麟阶竖立,黑色的大路仿佛直若通天,凌厉的森然铁鳞,虽比不上月地云阶的浮华,但却透着一股伟大的高傲。
妈诶古龙怎么还有这功能?当梯子使?这也太金贵了吧我何德何能啊享受这待遇?不过倒也不错,这条龙差不多和四大君主是一级别的,如果真真么友好准备和混血种和平相处永结友谊老子估计就能省四分之一的生命了何乐而不为?不过怎么女王大人还跟这等级别的生物认识?看上去还是……老朋友?
一不小心路明非最后的一句吐槽脱口而出,“我靠还当宠物用?”
待他心里暗叫不好时零突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路明非惊讶地瞪大眼睛,他好像在那深邃的眼睛里如万年不化的坚冰般的漠然中发现了一丝温柔,就像是厚重的冰层下,化开的清泉悄悄流畅。
此时木村浩眼底里的金色已经褪去,他又变回了普通人,一头栽倒在黑石官邸的观景台上。
零一步步顺着鳞片的阶梯派上了黑蛇修长的脖颈,路明非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伸出手触摸黑蛇那嶙峋的面颊,黑蛇亦别过脸,收起了脸上狰狞暴突的骨刺,变得平滑。
黑蛇用那张狰狞可怖的脸轻轻地蹭了蹭零伸出的双手。
一切显得那么诡异却又那么自然。
美丽冷漠的天使伸出手,轻轻地触摸毁灭世界的恶魔。
毁灭世界的恶魔别过脸,悄悄地蹭着美丽冷漠的天使。
“好久不见了,霍尔德。”
好像有人这么说着。
一切都安静了。
潮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凝固在半空中,浪花、海鸟、水流,一切仿佛被停留在了时间的裂缝,不管是什么,都凝固了。
路鸣泽小小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路明非的面前。
此刻他精致的脸上带着一股惆怅。
“你怎么来了?你不说本家不归你管吗?怎么到了本家你的出现反而更频繁了呢?还有现在关你什么事啊,你哥哥我现在正准备完成人龙友好相处的伟大事业呢你来搅和什么啊你?”
他的魔鬼弟弟没有像以前那样理他。
路鸣泽轻轻抚摸着黑蛇,但是黑蛇并没有动弹,仍旧如同石雕一样肃立空中,黄金瞳暴睁着,细小连成一线的瞳仁裂痕密布,妖冶而诡异的裂纹在里面旋转着,带着那无以伦比的狂暴威压。
“曾经我们以血为誓,以权为证,反抗那可悲的命运直至生命的尽头。如今你却像一个玩偶一样懦弱地臣服于我们最大的敌人,究竟是为什么?”
他的脸上无喜无悲,但是声音却陡然一变,磨牙吮血,眼底深处的金色也开始剧烈的荡漾,谁都能看出他此时情绪的波动,那是蕴藏在灵魂最深处的愤怒、永远也不能忘记的……仇恨!
突然他眼底又恢复了平静,那抹金色不但平静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些悲悯“不过没关系,让你变成这样的人,让你失去尊严的人,我会把他的权力,乃至一切……都夺走!”
此时的路明非似乎突然间感觉到了什么,好像他的弟弟,那个一心想要他命的魔鬼弟弟,有什么地方,变了。
眼前是纠缠在一起的混沌和虚无,仿佛交织的天地,那混沌看不出来颜色又好似有无数颜色包容在内。那是最难理解的颜色,也是生与死的交点。而虚无则是什么也没有,却又好像拥有一切,他想,最无法解析的颜色大概就是虚无色了。
生者和亡者的世界混淆在了一起,那是生与死的殊死对抗,铺天盖地的血和雨,流淌在地上化为一条条血河,血河之终极,战死的亡灵所汇集之处,巨大的血海漩涡仿佛吞噬着世界,那里是绝望的深渊,也是世界的边缘,它的伟大甚至连命运也无法触及。
此时有无数的、浑浊的爆音在耳边怒吼着,无人听清而又却透着孤傲的威严,太古的祭司高唱着圣歌,像是在宣告那来自太古的伟大战役。
突然间,那纠缠的混沌虚无被撕开了,巨大的长矛破空而出,屹立在山巅上的男子,宛若世界的皇帝!
在那神一般的皇帝的对面,是那无尽的绝望!
天空整个是令人绝望的黑色,没有任何的杂质,是最纯粹的黑暗、最纯粹的绝望和最纯粹的孤独揉合在一起的黑暗,即使流动着也看不出来的黑色,隐隐间透露出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忽然,就在一个瞬间,巨大而支离破碎的天幕暴然涨起了滔天的凶戾,紧接着,那黑色的天裂开了巨大的缝隙,一束光撕裂了黑暗,仿佛是艮久的孤独当中唯一的光明,然后,狂暴的金色撕开了整个天空!那束光仅仅是那隐在黑暗中的皇帝的眼睛!
巨大而狰狞的双瞳完全暴露在了天地之中,猛然间,一种无可比拟的威压携带着冲天的暴戾,在这鲜血汇集之地,升腾而起。
那是他永恒的噩梦,是连他在最深处的梦魇中也不敢想象的画面——来自他第一次的“灵视”。
他生来便不是作为家中的宠儿,而是作为弃婴,所谓的弃婴,在他那个冷血可笑的家族中,“弃婴”意味着被放弃的废物,没有任何可被家族利用的价值。
它美好的童年只有他血统觉醒之前的那七年,当他的血统觉醒之后,家族发现了他的龙血比例极高,而且居然拥有传说中的伟大言灵“先知”,在开战之前,他的家族几乎每代家主的言灵都是“先知”。
但是在开战时,家族卷入了战争,自此之后家族中拥有“先知”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在这个冷血的家族中,只有嫡系血脉才有资格拥有“先知”这样高阶的言灵,但是家族所有的嫡系都在开战的时候战死了,从此家族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先知”的拥有者。
但在家族的狂喜之后,接踵而来的是巨大的失望。
他的“先知”并不完整,无数爆裂的龙文拼接成了破碎残缺的言灵,龙族的大门对他开启了一半,在他即将走入的时候把他关在了门外。
无比失望的家族将仅有七岁的他寄送在了昆士兰州的贫民窟他本就是不受重视的旁系,在那洞开的车门上,他向曾经“家”的方向望去,就像是失去利用价值而被抛弃的垃圾,只能拖累家族的败狗。
父亲没有任何表示,仍是一如既往的在赌桌上挥霍那家里来之不易的钱财。
倒是母亲,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头,泪水不断地落下来,滴在他的脸上。
妈妈,你在哭么?你的眼泪那么多,一定是在哭吧,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可以哭的这么伤心,妈妈,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为什么要哭呢?哭得这么伤心?
为我这一个被抛弃的……废物,我不需要你哭泣,也不需要你们这些无用的怜悯,一切的一切,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破灭。
再望向家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父亲,混血种血统觉醒所带来的惊人视力让他看清了父亲的脸,那张因常年酗酒而涨得通红的脸,那张被岁月侵蚀过的苍老的脸,那张把泪水强行忍住的脸,通红的眼眶,他突然冷笑,父亲,你的伪善真令人作呕,在我被家族嫌弃送往贫民窟时你说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现在才来,在这残酷的世界中流泪又有什么用?你流泪你忏悔我也不会原谅你啊!
在他进入那个贫民窟的第一天夜晚,他又做了奇怪的梦,就像脑门上开了一个洞,有人从那里灌进清水一样,流水、像是女人在吟唱、又像是管风琴低鸣的声音还在继续,空间变得像是无数丝线组成的,这些丝线忽然喷发出去,洞穿了时间,时间尽头有个女人在哭,似乎是满世界的泪水冲入他的脑海,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在这一刻寂静,无数的声音都停止了,世界静的可怕,女人抬起了脸,那一刻的无助那一刻的绝望那么像……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