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相拥
路明非悚然睁开眼,身下绿草如茵,旁边是和风吹拂的海面,没有狂风海浪也没有淋漓的鲜血,刚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幻觉。
柔风吹起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刘海,像是女孩温软的双手轻抚,他有些惊讶,自己很少这么正式,头发梳得这么整齐,平时差不多都是鸡窝般凌乱。
身上的穿着也很正式,白色的礼服刚好合身,立领被折了下来,白色的方巾扎在他的领口。
他正式得就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婚礼。
刺耳的刹车声响在他的耳边,那是一辆古老的奔驰,车前摆放着盛放的粉红色的花朵,醉人的清香将他从沉思中唤醒,那花开得灿烂却不妖艳,香气馥郁中带着一丝醉意。
北极罂粟。
路明非微微皱了皱眉,北极罂粟?为什么会是北极罂粟?这不是该出现在婚礼上的花吧?
可是为什么那么熟悉?一点也不排斥它的出现?
车里的人推开了车门,竟然是个孩子,孩子也穿着白色的礼服,但简陋的多,也小得很。远比不上他身上穿的精致华贵,他就像是贵族,在婚前出来散步,平复激动的心情。
他确实是个贵族,他将和他的新娘乘着他的帆船沿着航线找60处最有当地特色最舒服的住宅。
“哥哥,你真的想好了么?”孩子低声问,旋转着方向盘,很难想象这个小小的孩子竟然能如此娴熟地操纵着这辆古董级别的汽车,他隐隐想起这个男孩确实是他的弟弟,似乎刚从远方回来。
“你真的想好了么?”
见鬼,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他就要和他心心念念的女孩结婚了,还有什么能阻挡他们?还有什么能阻挡他?恺撒?龙王?或者世界末日?还是0%的生命?怎么可能!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了。
可是……为什么感觉心里像是塌陷了下来一样?好像突然空了下去,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有些烦躁起来,想开口让路鸣泽开的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等到一切已成定局,等到他拉着那个红发女孩的手过完一辈子的时候,是不是这块空出来的地方就会被补完?
这时候他似乎听见了歌声,空灵而飘渺的歌声,轻得几乎散落在风中,但他听清了。
“乘着风的翅膀飞翔
在我们的家乡,轻唱这首歌,
那里,在那里你我自由地歌唱。”
路明非突然愣住了,并不是因为这首歌不适合在婚礼上唱,而是歌声中透着的那种熟悉,那种透在骨子里的清冷。
是谁呢?他忘记了。
他理了理头发,不再去想这些,他还能想什么呢?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在婚礼现场等他,酒红色的长发被风撩起连带着洁白如雪的婚纱。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还有什么可想的?
那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么?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胸口似乎空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那片空白里面灌,他好像忘了什么?忘了……一个人?
“下车。”路明非说。
“嗯?”男孩吃了一惊。
“我说下车!”路明非有些暴躁,为什么这么焦急?为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失去什么了,还是那样重要的、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男孩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轮胎与地面剧烈地摩擦,刺耳的刹车声中,男孩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在这声叹气中,路明非粗暴地推开车门,在奔驰·普尔曼600的轮胎与地面疯狂摩擦的时候,踉踉跄跄地在巨大的惯性中站稳了身体,然后疯狂地冲着声音的源头冲了过去。
绿草如茵的静谧景象不见了,周围的一切景物飞速交替,燃烧的极北港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被拘束衣包裹住的身躯……北极罂粟的花茎嫩绿的让人想起春天。
最后的画面定格,路明非看见自己穿越了大片大片的焦土,寒冷的北极被火光照亮,远方巨龙眼中的金色充斥天地,他被拘束衣紧紧地束缚住,意识模糊,只觉得面前有熟悉的香气飘过,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焦土般的大地上血斑缓缓扩散,瘦小的女孩轻声呢喃。
“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
他跌跌撞撞地奔过去,穿越了无穷无尽的焦土,穿过了女孩刺目的鲜血,也穿过了生与死的界限。无数的海潮的声音卷起,四周的景物如同画纸被撕开,焚心刻骨的痛楚几乎将他撕碎。
他猛地抱住女孩噙满鲜血的身体,咬着牙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闭上眼不去看那鲜红的血,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零。
人总要抱紧什么才知道自己真的存在,哪怕那只是幻影。
“呐,哥哥,你醒来的太晚了。”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路明非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般,眼瞳露出极大的惊恐,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生命的流逝。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别人夺走的东西了,可此刻他却害怕得浑身颤抖。
路鸣泽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末了低垂下眼帘,说着重复了几十遍的话语。
“交换么?”路明非听见好像有人这么问。
“交换。”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甚至不确定自己的嘴是否在动。
“这么干脆?”小魔鬼有些吃惊。
——不想让她死而已。路明非闭上了眼睛。
交换……Something for nothing……100%……融合!
他再睁开眼睛时,已然是沉睡了万年的苏醒。
世界无比清晰,元素周流不息,错落有序循环不断,他遥遥地望去,看到女孩被鲜血染红的身体。
他不由自主的走到她身边,脸贴着她淡淡的金色长发,想着靠的再近一点。
他无视了龙王、无视了死亡、也无视了尼伯龙根之中灭世的洪流,只是想靠着女孩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此时天空中巨大的云涡旋转的速度按越来越缓,同时无数的海水极缓极缓地流转出巨大的漩涡。
天与海仿佛倒置了起来,无数的水元素被吸纳于一点,流转的云涡与海面不断碰撞,他们被言灵之力拉扯,速度放缓了无数倍,然而碰撞在一起时却发出雷鸣般的爆裂之音。
骤然间一切都停止了,流转着摩擦着碰撞着的云声、翻卷着喷涌着破碎着的涛声都消失了,四周的一切景物归诸于极静,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中央吟咏神迹的龙王动作停留在最后一刻,云与海形成了旋转的通天的巨柱,中间是一片虚无,无底之墟。
传说人自无底之墟坠落,直到他们老死也不会落到底部,最后灵魂会像星星一样升起。
言灵·归墟。
归墟的主人站在那片虚无的中央,沉重的龙首漠无表情。
它站在接天的巨柱和无底的墟洞之中,看着灭世的言灵缓缓旋转,巨大的黑翼张开,它咆哮着鼓起狂风扇动翅膀飞到天的最高处,又闭合翅膀直坠下来,落入了寒冷的冰海之中,撞破严冬的坚冰,悲哀的长鸣响彻天际。他看到了世界,却再也看不到他的哥哥了。
这世间之中……再也没有人记住他了,再也没有人的拥抱能给他温暖了。
这就是所谓的‘弃族’的命运吧……沉睡了千年之后,再醒来,世界已经不记得你了。
而你那唯一相伴千年岁月的人也已然不在。
“哥哥……”那么熟悉的声音,可是却又那么陌生……因为不会再有人答应。
“哥哥……”他张了张嘴,感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封堵在喉头,压得他快窒息了。
龙的悲伤终止在吟咏的最后一刻,宽大的龙额正中鳞片依次裂开,竖立的黄金瞳在其中旋转,炽热的金色烈光自那巨大的龙瞳中迸射,那是龙王的第三只眼,精神的集中所在,可此刻随着巨大的瞳孔的裂开,混合着血水的泪在黄金瞳的映射下,好像是从他眼眶里流出来的熔金。
无数旋转的海水汇集在它身边,它就站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洞的正中央。那黑洞就像是他的悲伤、沉淀了千年的孤独和弃族的绝望,永远深不见底,永远无边无际,现在那黑洞里唯一一束光也被吞噬了。
龙仰首长嘶,接天的巨柱和无底之墟静止在最后一刻,龙夭矫于空,长尾长颈和双翼呈现出完美的圆。
然后那个由巨大的龙躯组成的圆开始旋转了,与此同时世界好像也跟着它旋转起来,“归墟”的领域随着它的旋转而旋转,随着它的静止而静止,它掌控了世界,将以灭世的洪流“冲洗”这个世界,构建新时代!
握着权与力的感觉真好,轻易就能淹没这个本就不该存在的世界。
只是那王座上的孤独也随时会把它淹没。
“哥哥……”我知道你已化为枯骨,再不会应答。但是没关系,没关系的,哥哥。
因为我会缔造新时代……我会用新时代,来作为我们登基的祭典,让新时代成为你葬礼上的古钟奏鸣!那将是一个被洪流和巨浪包裹的世界,那将是全新的、一个所有人类都被那至高存在的物种所奴役的……时代!
它不再悲伤不再绝望,因为它将缔造新时代……在世界被洪流淹没之后,海洋与水之王,霍尔德,他将沉眠,再也不会醒来。
这时候他的视野内出现了两个交叠一起的人影,蝼蚁般的、轻易就可碾成齑粉的人。
新王加冕的祭典上怎么会允许这种弱小的蝼蚁们存在!
那种卑微的蝼蚁甚至不配跪在他的王座之下!
“精神”猛地紧缩!
伟大而磅礴的力量瞬间化为风暴卷起千层巨浪,又在“归墟”之外,带着铺天盖地的君王的愤怒,向着那两个渺小的身影席卷而去!
霍尔德暴虐地长吟,声音如古钟奏鸣、君王的权杖互相碰撞,他要以最大的伟力来摧毁这两个蔑视王权的蝼蚁!
卑微的蝼蚁们被巨浪吞噬了。
巨浪褪去,那个远处的人影站了起来,抱着他的女孩。
它暴怒的嘶吼,想要把这个敢于在王座前站立而不跪的东西撕成碎片,但是他不能,他正站在归墟的中央,在这个言灵结束之前他不能离开这里,否则那通天的巨柱和无底之墟就会崩塌,将它自己也淹没!
它远远地看到,年轻人紧紧地抱住女孩,他微微俯身,贴在女孩的脸侧,两人之间只隔着那如丝缕般的金发。
彼时路明非可以感受到金色的发梢被些许的微风吹起,飘散着触到他的脸上,有些痒,又有些温暖。
龙掀起了暴虐的洪流,周围滔天的巨浪排山倒海地向他们卷来。
却在接近他们的一瞬间平静,滔天的巨浪如同被驯服了似的,化为倏然飘落的雨珠,带着温暖的氤氲的水雾,好像那是看不见的神赐的恩荡,一切不平和的、破坏他们之间宁静的东西都被排斥在外,只剩下温暖和温柔。
零静静地看着他,金色的匹练在海风中飘扬着遮住半个肩膀,在水雾中微微沁湿,使得那抹淡金更深了些,带起美的不真实的色彩,仿佛一干生百枝,一枝开千叶的大树,阡陌分明巨细无遗,衬托得肌肤更像是素白的冰雪或盐,侧脸溅上了几滴鲜血,使她看起来像是抹了胭脂的瓷娃娃。
由于大量的失血,她的视野被控制的极其狭窄,她拼尽全力地看他,却只看到他模糊的眉眼。
她被抱住了。
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胸口的贯穿伤和死亡的冰冷似乎都不存在了一般。零终于看清了他,冰蓝的瞳仁倒映出路明非的身影。
此刻路明非的呼吸微微一滞,因为看着她的眼睛,就像看着镜子一样,只看得到自己的倒影。
有一种自己是她的全部的感觉。
“零,不要死……”
他轻声说,他想再对零说些什么,但是他不知道第一个字该说什么,只是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混在一起,在他胸膛里缓缓地起伏。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同时手臂缓缓用力,搂住她的双臂,小心翼翼地把零抱了起来。
他想着看见女孩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洒如光缕,想着温暖白皙的指尖轻轻划过,想着拥抱她时仿佛律动般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