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野,从泸州至石柱,沿大江(长江)而下,要经过江津、重庆、长寿、涪州、澧都。江津是王祥的地盘;重庆、长寿、涪州是伪楚王部将李占春、于大海的地盘;澧都则被伪楚王部将杨朝柱占据。王祥此人,心狠手辣、桀傲不驯,且拥众二十万,估计不会让我们通过他的地盘”。
钱邦芑向陈邦彦介绍情况。
陈邦彦皱了皱眉:“开少,汝会不会弄错了。这王祥控制的区域不过一个半府,怎么会有二十万兵马?”
钱邦芑叹口气:“令野,汝有所不知。重庆、遵义的百姓,被这厮祸害得苦啊!江津、合州已经快成无人区了”。
“开少,汝将王祥的情况跟吾好好说说,越详细越好”。
钱邦芑侃侃而谈:“这王祥,本是弘光朝四川督师王应熊的仆人,后来考上武举,有勇力。王应熊督师四川时,任其为遵义副将。这厮打仗不怕死,和献贼、鞑子都交战过。穷兵黩武,拼命地扩充军队,他的辖区,兵多民少。为了养这二十万大军,赋税极重,百姓想活命,要花钱买免死牌,无牌则杀。连养牛都要交税,还经常派人扮作盗贼,劫掠有牛的人家。搞得百姓不敢养牛,犁地皆用人力。”。
“叭”,陈邦彦气愤地拍案大吼:“吾誓为四川百姓,除此凶顽!”
见陈邦彦义愤,钱邦芑不禁感慨,这位抚台满腔热血、一身侠骨,嫉恶如仇,做事雷厉风行。和其一起共事,快哉!
“令野,王祥派部将石琳,领兵三千,据守江津。吾军是否不理王祥的态度,直取江津”。
陈邦彦想了想:“这江津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势力?”
“有,摇黄十三家里的‘争天王’袁韬,和李占春争夺涪州,兵败后,在这一带游荡劫掠”。
“此时,朝廷的大敌是伪楚王周容藩,不宜刺激王祥,可江津又不可不取。吾意秘密招降袁韬,令其袭取江津”。
“可这袁韬乃是有名的大土匪,四川百姓深受其害啊!”
陈邦彦微笑:“袁韬此贼,吾迟早亦要收拾,先利用其对付王祥,以恶治恶”。
钱邦芑担忧道:“令野,吾听到消息,王祥暗中勾结伪楚王,还让其属地的酉阳土司冉氏出兵相助伪楚王。若二贼合兵,石柱危矣!”
陈邦彦沉思了一会,忽然大惊:“不好!王祥这厮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彼想等伪楚王和忠贞侯两败俱伤后,再攻取石柱。吾要赶紧给监囯上疏,请监国在贵州、湖广两个方向,给王贼施加压力,令王贼不敢窥探石柱”。
“令野,伪楚王的部下很多都出自夔州的摇黄十三家。当年堵公胤锡,招降忠贞营,去过夔州,在十三家中极有声望。是否请他修书,招降伪楚王部下?”
“哎呀,开少,一言惊醒梦中人。汝这个法子好,吾立即给堵公修书,请其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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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重庆大山沟子里的“争天王”袁韬,接见了陈邦彦的使者。
“陈抚台想招抚吾,给吾何职?”
“江津游击”。
“什么?吾拥兵万余,才得一游击?那杨展兵马也不比咱强,他都授了参将”。
使者一笑:“大头领,那是老黄历了,杨将军替朝廷征讨泸州有功,已被授为总兵。陈抚台向来有功必赏,您若能替朝廷攻取江津,一个副将跑不了”。
袁韬有些犹豫:打江津,可就得罪了王祥。那王祥,拥兵二十万,极不好惹。可不打江津,就错过了投奔朝廷、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到底打还是不打呢?
半晌,袁大土匪把牙一咬:打!王祥要是派兵报复,大不了老子往山里一藏,他能奈我何?
送走使者,袁韬率部直扑江津。
江津一带早被王祥残虐得百里无人烟,因为荒凉,养不了太多兵马。王祥也只令石琳领三千人守江津。
石琳兵少,损兵千余,逃回遵义。
陈邦彦授袁韬为副将,驻守江津,自己率部,沿大江而下,前往重庆。
打江津的是大土匪袁韬,可不是本巡抚。王祥要想报复,让他找袁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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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陈邦彦上的疏,朱亨嘉觉得四川的形势,比自己预估的还要复杂。
让陈邦彦只带八百人入川,的确难为了他!难得此人勇于任事,一腔热血!
自己也该有点动静!朝廷虽然缺钱,没法打大仗,但该做的姿态还得做。免得让四川的这些藩镇,以为自己软弱可欺。
朱亨嘉令武昌伯马进忠,领兵一万五千,进驻湖广施州卫,威胁伪楚王后方:夔州。令匡囯公皮熊领兵七千,并水西安坤土兵六千,进驻贵州思南府;令荡虏侯艾能奇,领兵两万,进驻贵州乌江关,两路威慑王祥。
谕令三将,既要有动静,又不能真打。
想了想,光有硬的不行,还得有软的。当前的要务是先消灭伪楚王,拖住王祥,避免二贼合流。
遣使至王祥处招降,告诉王祥,若肯归顺,封其为荣昌伯。
四川最大的问题是连年征战,人口不足。朱亨嘉令押解各省囚犯万人,去四川屯田。又升柳州知府李时春为四川布政使,任王化澄为四川按察使。
不光是四川,对云南、贵州的控制也要加强,绝不能让这两省变得和四川一样,遍地藩镇。
朱亨嘉罢免了沙定洲之乱中,不肯死节的云南巡抚吴兆元、巡按罗国;拜隆武朝礼部尚书文安之为东阁大学士、云贵总督,驻贵阳;升连城璧为云南巡抚、任永历降臣瞿鸣丰为云南巡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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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义军民府白田坝,大明副将王祥,正在借酒消愁。
酒是好酒,遵义构酱酒(茅台酒),醇香馥郁、回味悠长。
他最近心情不好,监囯靖王的军队从东、南两个方向,进逼遵义;土寇袁韬袭破了江津。
难道自己变弱了吗?居然连区区土寇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别看王祥手握二十万雄兵,可真要和朝廷的藩王作对,他还有点心虚。和自封的伪楚王不同,朱亨嘉可是宗人府记录在案、有金册金宝的真正藩王,以下克上,王祥不太敢。
王祥做过大学士王应熊的仆人,王应熊督师四川的时候,任王祥为遵义副将。那段时间,王祥对大明忠心耿耿。督师大人让干啥就干啥,从无二话。但王应熊一死,王祥就不怎么听大明的话了,他只服王应熊。
可再怎么跋扈,王祥也当过堂堂武举人,正经官军出身。和那些闯贼、大西贼不同。王权威严,渗透在王副将骨子里。导致他,关键时刻,有点怂。
“夫君,酒多伤身,您少喝点,妾为您织了件毛衣”。
王祥正在忧烦,一双温润的小手,搭上了肩膀。替他轻轻揉捏,舒缓疲劳。
回身一看,乃是自己的正妻熊氏。
心头一暖,紧紧抓住爱妻的手,爱妻的手上,居然生了水泡。
“哎呀,夫人,吾跟汝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家那么多下人,这种事,让她们做便是。汝看,手上都生水泡了”。
王祥找出银针,替爱妻挑着水泡。
熊氏甜甜一笑:“夫君为何事烦恼?”
“唉!监囯靖王,大兵压境,是战是降,为夫两难!”
王祥的正妻熊氏,特别贤惠。
当年王祥在大学士王应熊府做仆人,身份卑贱,没人瞧得起。可这熊氏,偏偏觉得王祥是大英雄,非王祥不嫁。鼓励他道:“君勿自轻,他日必为囯家栋梁”。王祥在熊氏鼓励下,考上了武举人,从了军,又有王应熊关照,一路飞黄腾达,成了四川最有实力的藩镇。
熊氏不仅贤惠,还有眼光。
他劝王祥,百姓才是根本,您只顾扩军,不爱惜百姓,就如同无根之木,难以持久。妾甚忧之!
王祥觉得夫人的话有道理。打下遵义后,他并未像在江津、合州、彭水、黔江那样横征暴敛,而是稍微减轻了一些赋税,让部下在遵义屯田。甚至连养牛税都不收了,鼓励百姓养牛。可问题是,人的名声一旦臭了,想恢复,有点难。无论王祥怎么鼓励,百姓们就是不敢养牛。咱要是养了牛,大帅觉得咱家有钱,派兵来抢咱咋办?气得王祥七窍生烟,没法子,只能慢慢来。
熊氏沉吟良久,说道:“妾觉得监囯靖王,颇有雄主气概,占数省之地,其势已成。夫君万不可与之争!不如接受其封的爵位,交出土地和军队,妾料靖王必会善待夫君”。
王祥听了熊氏的话,归顺了朱亨嘉,接受了荣昌伯的封号。
妻贤夫祸少。若王祥真能听熊氏之言,诚心归顺,一辈子富贵平安是不成问题的。
可惜他既畏朱亨嘉兵威,伪作臣服;又舍不得自己的地盘和军队,企图割据一方;甚至还继续暗中跟伪楚王朱容藩勾结,觊觎石柱之地。
这就为他日后,埋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