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村故地坐落在鼎湖之滨,仙都余脉之阳的山崖台地之上,萧雅之前已经多次御剑从空中与之擦肩而过。奈何近乡情怯,从空中看原本有屋有舍掩映于林间的台地上如今野草攀藤,绿树成林,那原本露出的一点屋檐早已因多年的荒废塌圮得不成样子。
萧骏才等三缺初为了防止疫毒万一传播,以烈火焚烧的方式处理了萧雅的父母及叶村所有乡民的遗体。之后所有埋葬于深坑之中的遗体,此刻想必早就变成黄泉路下的枯骨,混在一起早已经无从分敛而葬了。
渠荷的历,园莽抽条。
枇杷晚翠,梧桐蚤凋。
陈根委翳,落叶飘摇。
细雨纷纷,芳草萋萋,斯人淹留,人永隔。
当萧雅面对埋葬父母及乡亲坟茔的土地时,看到上面比普通植被更加翠绿长势更加茂盛的草木时不由微带心酸,感悟顿生。
犹记得的时候和村里一帮男孩子玩耍时总是倾爱以生死命运作为打赌的赌注游戏的筹码,打架互殴记恨甚时又总以对方及家饶生命相诅咒。直到后来,经历了人生的变故,世事的无常,才慢慢知道原来死生并不是可以轻易谈论的,也不是自己或者别人可以自私做得了决定的。这大概是无常世界中所剩余的有常了吧。人和自然界的一切生物,播如春种,生如夏花,熟如秋实,灭如冬雪。该生的时候会生,该死的时候自然会死,无需太过操心。不过故人化冢长留之地,有碧草蓝相伴,总好过一片荒芜凄凉之令人心伤吧。
坟茔上没有墓碑,为了寄托哀思,萧雅和萧鹿轻车熟路地找来了周边的大石块在上面垒起了一个坟包。
萧雅又斩下了附近一棵适中的树木削成了木牌竖,木屑纷落,中有树脂香味。立在坟前,上面手刻——先考妣及叶村乡亲之墓。落款是子萧雅、女萧鹿,甲子年吉月吉日。
雨如酥,水一色。
山崖之下就是鼎湖之滨,也是两人回山的必经之路。两人准备先沿山间径有一段到鼎湖处分手,萧雅要回玉峰,萧鹿也得先回神剑峰。
萧雅犹豫伤势未愈,早上又是垒石茔又是刻木碑,当下甚觉疲惫,在萧鹿的建议下准备先到湖滨凉亭憩。
雨未歇,两人还未坐定,忽然亭外脚步声响。萧雅转过头来不由愕然,原来来人正是花雨宫和花晓霜。两人联袂而来却在凉亭在停驻,花晓霜见到萧雅脸色一沉,望了萧鹿一眼哂笑道:“原来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游山玩水?”
萧雅谦然道:“花暮雪姑娘可还好吗?”
“这会开始装慈悲了?”花晓霜毫不客气,她突然激动眼睛一红,指着萧雅鼻子道:“你知道雪儿她有多难吗?她的逐蔓令是从练起,那时候她才五岁!就因为你!她现在连逐蔓令的入门法术以后都无法施展了。你以为这只是一场比试?你知道失去了法术她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吗?你毁了她的前途你知不知道?你硬生生把她的未来之路给毁了……”她着眼泪开始垂下,转过了身默默垂泪。
萧鹿看着花晓霜和花雨宫,不明白一向木讷的哥哥怎么会认识上这两个明显不与他搭界的女子。她虽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但见那女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哥哥,于是挺身回护道:“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哥刚在麒麟决上受了重伤你能不能客气点?”
“那可得恭喜你了。”花晓霜闻言咬牙切齿道:“道好还,报应不爽。老爷真公平,看来我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知雪儿,好让她知道,兴许伤能好得更快。”
萧雅伸手拦住了一脸气愤欲要还击的萧鹿,道:“她得对,我做错了事情,被她申斥我能受着。”
花晓霜见萧雅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一时反而不知道该些什么好。她沉默了下来,转头看向亭外帘雨。花雨宫在一旁默默聆听,眼神却在花晓霜和萧雅之间往返,若有所思……
经过了中途这一段意料之外的插曲,萧鹿和萧雅因修葺和拜谒父母乡亲之墓所累积德良好心情消失殆尽,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萧雅不,萧鹿也不问,两人默默道别分道扬镳。萧鹿转身去时,远山苍黛,雨雾迷离深谷空幽,一道银钩一般的灰色烟气从上云外往下倾吐含抚高山……
一想起花暮雪的事萧雅心情就特别沉重,不能自已。没有心情去想其它事情,也不想早回去,萧雅只想寻一个幽静处呆着什么事都不用做。他抬头看远山墨黛映入眼帘,仙都诸锋峰影重叠。索性不管脚程长短任意所之,沿着鼎湖流水一直往深山处行去。上油然下起迷蒙的雨丝,孑然一身的他的背影空笼,渐渐化与水一色,融入了烟雨之郑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萧雅沿着水岸边一个人不知行了几个时辰,直到眼前水道渐窄,水流渐急,山势渐高;直到白水变成了溪流,行到了山谷中的一处流泉前。
雨后白霜似的流水从高处哗哗地降落,到了快到谷底被巉岩一挡反而舒缓了许多,变得清澈无比。那些散出的无数涓涓细流从一整片山石顶上漫流而下,安静地撑开了一片宽而薄的水幕,恍如一帘幽梦。
眼前的景色如许美好,使萧雅不由得想起从书本上所看到的“听泉”事。它是这样记叙的——“玉泉初如溅珠,注为修渠,至此忽有大石横峙,去地丈余,邮泉而下,忽落地作大声,闻数里,予来山中,常爱听之。泉畔有石,可敷蒲,至则跌坐终日。其初至也,气浮意嚣,耳与泉不深入,风柯谷鸟,犹得而乱之。及瞑而息焉,收吾视、返吾听,万缘俱却,嗒焉丧偶,而后泉之变态百出。初如哀松碎玉,已如昆弦铁拨,已如疾雷震霆、摇荡川岳,故予神愈静,则泉愈喧也。泉之喧者入吾耳而注吾心,萧然冷然,浣濯肺腑,疏瀹尘垢,洒洒乎忘身世而一死生,故泉愈喧,则吾神愈静也。”
又忆起文中有作者“……根于生前,蔓于生后……秋风之陨败箨……”之句,不由心动神驰,耳边如有泉灵对语,于是闭目聆听。
石下曲水滥觞流水潺潺由于水瀑经年灌入生成了一汪寒潭。萧雅看此境清幽,甚合心意,便在寒潭边的的一块大石上盘腿坐下。感觉心口一凉,他一摸之下掏出了怀中的玉琥放在手上把玩。玉琥此时通体呈半透明的乳白色。他隐隐有感玉琥与皮肤相贴之处传来一股萧肃的凉意,凉意逐渐蔓延到手上各处经络之中,一丝一缕沁入心脑。萧雅不禁任由灵翼徜徉其中,只觉从玉琥上传来的肃源源不断仿佛灵泉喷涌而出,将自己丹田经络全都填得异常饱满,不知不觉萧雅很快就入定了。
他正在忙着采纳真气,突然心生警觉。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一竹杖芒鞋的白发老人正披着一蓑烟雨站立在自己面前,表情玩味。见萧雅睁眼老丈含笑道:“你是哪一峰的弟子?”
萧雅未见险意,诧异渐渐平复。见老人家相问,心想对方开口便问哪一峰,当是派内耆宿隐仙,不虞有他,当即下石并立恭敬道:“前辈,我是玉峰弟子萧雅。”
老人饶有兴味道:“哦?玉峰历来单传,你师傅是哪一个?”
“我是由我师兄代师收徒,我师兄名叫萧骏才。”萧雅回道。
“哦——萧骏才是哪个后生晚辈?”老人家问了一句又长吁一声,摇头不迭道:“我已有一个甲子不曾出山,这山中无日月,看你这娃子不过青春年少,又如何教我得知!”
“前辈是我仙都哪一峰隐修的仙人么?”萧雅好奇地道。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似乎颇为开心,“你我既然有缘,好教你知道,我本仙都峰隐修,道号鸿鹄子,与道友韩枫子合籍双修在此山中,与鱼虾同游,麋鹿为友。我那一位合修的道友今外出餐风饮露去了,栖霞行云,至今未归。我出来寻找方才被你手上一物吸引不觉来此——”
萧雅闻言不由得低头一看手中,这会玉琥如个活物安适地躺在他的掌心,他心道莫非是因为我这玉琥?
鸿鹄子沉吟片刻道:“此物带有玄煞之气,名叫白琥。乃是当年银帝飞廉随身所带的宝物。因长日久,遂有灵气。”
萧雅听到此处恍然大悟,面带喜色道:“前辈,您的是此物就是那位高深大德用来修炼的法宝?他很厉害吗?”
“厉害么……倒是挺厉害。”
鸿鹄子闻言一顿,脱口而出,颜色复杂。他看着萧雅神色叹了口气,眼中有怜悯之色,“此也无不可——”
萧雅忍不住一阵雀跃的欣喜,心道看来皇不负有心人,竟然让我得到了一件如此宝贝的前辈法宝。难怪自从吸收了其气息之后感觉自己功力进境日胜一日了。
鸿鹄子接着道:“固然如此,只是凡人之躯怎么受得住白琥的气息呀。你否经常心神容易失去控制?身上有股莫名的神力,时而头痛欲裂,而且抑制不住发癫?”
鸿鹄子所的话每一字都重重落在萧雅无以附丽的心上,他觉得对方每一个症状都对了。唯独还少了一个病症,他自从三年前与龙雪衣施行连心之术后就时常心口疼痛如绞,发作时每一次都是虚汗如浆,银牙咬碎,不可抑制。之前他一直保持沉默,并未出去,只有与他接近的李虎还算知道一点,但也并非全知。此时他听到一个野外老人出自己隐秘之处的这一切,知道是遇到了高人,机不可失,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突然翻倒在山石下,对着老人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恳求道:“请前辈救我。”
鸿鹄子见状犹豫了一下,拉起萧雅以手摩其顶,半晌幽幽语道:“你这娃子年纪虽,内气却颇为驳杂。不仅有先黄气为其君,北宫禹气为其臣,苍龙之气为其佐,玄煞之气入西宫,还隐伏有从玄阴之体内分离出来的一股坎窞之气,外柔顺,而内刚健,内动而外静,可为媒使。这五股力量恰巧互为依凭形成复杂的关联,才侥幸保住肉身不灭。可谓牵一缕而动全身,力量之间每一动一静都极为凶险。”
足下卑湿,萧雅闻言浑身燥热,热汗直冒,又俯身于地连连道:“求前辈救我。”
鸿鹄子沉吟了片刻,叹口气道:“也罢,起来吧,娃子。你我相逢,即是有缘。姑且寻章摘句,俯拾前人牙慧,传你一阙白琥令,以抑秋煞之气。不过事不过三,物极则反,切忌鲁莽使性,祸福无门,唯人自眨宜修身养性,方可多寿。你可听好了——”
萧雅振奋精神,忙潜心记忆,只听老人唱道:
寒夜长,风气萧索。
鸿雁于征,草木黄落。
茫茫大块,悠悠高旻。
是生万物,心有常希
冬曝其日,夏濯其泉。
乐委分,以至百年。
……
歌声漫过,如清泉流于石上,缥缈而漫远。
鸿鹄子似是极为惋惜,叹口气道:“你这娃子,未经世道开化,不知人心险于危崖;凡人之家亦危如垒卵。当知虽若学鸠,亦效鲲鹏之飞。宛如鹓雏,当效其高洁,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切不可浊浊处身,汲汲于事。不枉我今日一番言语。另外——”
“前辈,您还有什么吩咐?”老人顿了一下,萧雅耳聆其声不知为何竟热泪盈眶,闻言道忍不住道。
鸿鹄子颔首道:“你若能听我,自当有造化,我言尽于此,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的事情,也不可为外壤也。”
“嗯。”
萧雅重重地点零头,一抬首面前空空如也,竟已人踪杳渺。抬首山中,重林茂密,雪山白头,飘旋于其间的歌声袅袅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忧甚大。
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
歌声盘旋不知去处,回望流瀑成帘,坎窞丽水,涟漪生灭,竟犹如一场梦耶!萧雅内心感极之下忍不住掉下泪来,心里却在喊道:“老丈,你去哪里?”
白琥令是教人顺应时,涵养其气,乐知命,以延年益寿的功法。萧雅以其歌诀作导引修炼半不觉气顺心和,大有裨益,连之前筋脉所受的内汕时好了四五分。
自此之后,萧雅萧雅勤加修炼,不几日内伤又好到五六分,打坐内窥时还可以发现原本互相冲突的“君”、“臣”、“佐”、“玄煞”四股不同内气中,后来居上的“玄煞”之气蠢蠢欲动一统江山的势头已经被暂时压制住了,隐隐有与其它三气之合分庭抗礼之势。两股势力合纵连横并驾齐驱之势一时难以打破,在萧雅体内维持了不大不的平衡。唯独老人所的隐伏的坎窞之气在萧雅刻意寻找之下了仍然踪迹全无,仿似不存在一般。萧雅并不怀疑鸿鹄子所的,只是煞费苦心仍然不得要领,只得暂时先将这件事搁置,或许只是时机未到,时机成熟,机缘自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