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都城,张万城部京军安营扎寨,驻守北城山麓。河都城四城分别由司隶部兵,黑甲与司寇部兵,卫尉兵,还有原河都城司马部兵驻守。
夜晚,四野静悄悄。城头上只每隔远远缀一火把,火光只能照亮周围数丈。夜漫长,城头的士兵打着瞌睡。南城墙的士兵尤携带,他们是唯一本地的兵,或多或少家里都被北军劫掠过,各怀不平,所以并未认真巡防。
天黑之后不久,忽然城外来了一片黑乎乎的人影,这是一队队遍野而来的兵马。人马皆衔枚而行,行路时只发出沙沙的声音,与风声类似。第一队士兵靠近城池,偷偷架上了云梯,须臾打开了唯一的城门。大队的士兵涌入城门,悄无声息地占领各处险要。兵马进城终于撞上巡城,城防发出了警报,金、鼓、号声杂沓响起。城内人影幢幢,杀声四起,鸡鸣犬吠,登时大乱。
睡梦中的重光皇帝连同锦被被廷尉士兵背出了郡廨,匆匆送上马匹,横挎在马前,一路向北城京军营寨驰去。觉醒的朝臣随同太后等被推上了士兵的坐骑,由士兵们步行护卫,在大街上穿行士兵们边抵挡着从天而降的追兵,还要保护朝臣且战且退,拥向城北而去。此时,敌军的大军涌至,火光照耀,将步兵与朝臣分成两截。正危急间,突然东西各有一飙人马驰援,与敌大军战在一处。原来是邬寰率领的卫尉军和司隶军赶至,朝臣和太后鸾驾这才脱离险境。行到半路,又有黑甲司寇部兵马前来接应出城。众人栖栖遑遑地赶至京军营寨,但见营寨里火把照耀,守卫森严,大军严阵以待,并未乱了阵脚,众人这才安定。张万城及部将迎接众人进到大帐之中,见姬崇邦仍在帐中锦被里呼呼大睡,这才安心。
城中官军陆续败撤,敌军很快占领全城并追击到了京军营寨之外,见营寨里早有准备,众京军同仇敌忾,于是并未敢冲营,紧守城池,以待后援。众臣与将官们紧急商议,是走是留,是战是降,一时彷徨无策。正在对坐愁城之际,忽报营寨之外来了一人,自称河都郡守杜家人有事禀报。张万城马上命令将人带入,是个年轻人,眉聪目慧。
大帐内,张万城问道:“你家主为何不至?”
杜家人道:“家主说,他不来是为了不使诸君因前事羞辱。”
许陵满身是血地道:“放肆!你是杜淼派来羞辱我等的么?”
杜家人喟叹道:“果真如此!家主远见。”
张万城道:“你家主让你前来何事?”
杜家人道:“哦,差点忘了。家主说诸位走投无路之际,让我为诸位指点迷津。”
“你放肆!杜淼深辱我等!”许陵抓狂不已,拔剑上前,杀气腾腾。杜家人吓了一跳,慌忙躲到张万城后面。张万城抬手拦住许陵道:“司寇大人,请听他说完,再做定夺。”
许陵恨恨,“哼”了一声,收剑入鞘。
杜家人面色煞白,抬手擦汗不已,道:“各位大人,家主说了,各位后援断绝,走投无路。”许陵闻言按剑欲出,却被张万城所阻。杜家人顿下,继续道:“河都城往西北数十里,有仙都之山,山数百峰。传说群峰之上有仙人居住,山民常见仙人出没。若能求得仙兵,则敌军不足虑也。”
许陵愤怒道:“此天方夜谭,狂诞之语,不足为信,待我杀了这狂徒!”
帐内众人也都和许陵一样诧忿,他们都刚安顿下来,准备以此为基础大干一场,因此都作了安住下来的打算,所以劫掠了河都城,未曾想河都城顷刻就要护持不住,因此个个羞愤。
“且慢!”吴仕道打住道,“往西北数十里有群山连绵,杜淼此语乃教我等走避之意,未必狂诞。”
张万城道:“敌人此时不攻我营寨,一是看我有防,二是等待后援大军至。此地不宜淹留,敌人大军不久将至。”
杨琰抚须道:“避敌锋芒,蓄精养锐。可取可取。”
陶仕云道:“军情十万火急,既如此,宜早不宜迟!”众人看向夏太后,太后看了眼正趴在军案上呼呼酣睡的少年天子,道:“一切皆依众臣工之意。我母子的性命就托付给众大臣了。”
朝阳起处,霞光照耀,瑞气千条。龙雪衣屹立于雪峰之巅,这里有万年未化的寒冰和亘古不变的雪峰。龙雪衣青丝盘起,一人作剑舞。舞于山巅兮,舞于飞雪,顿时剑气万道,寒气与剑光相激荡,缱绻起的飞雪如波纹般荡漾开去。恍惚间,时光似回到了多年前。少女青葱,剑法霸道,剑女韶龄,挥洒精绝。大概是因怀孕的缘故,龙雪衣如今的剑舞,少了分犀利,多了点柔情。雪天中,虽然一身素白,却似水墨沾染了宣纸,色与天地相融合,气与天地相形判,给人以泼墨挥毫,淋漓尽致之态。舞罢,远处云层涌动,忽然一阵流风。龙雪衣闭目凝神倾听,风声中传来山下的阵阵异动,她一纵身跃入了云层。
杂乱的山岩间,茂林的丛林里,落叶堆积成湿泥,若隐若现的山径上,行来一支人马。这支人马五光杂色,衣着光鲜者有之,衣衫褴褛者亦有之,有的富态满满,从者甚众,亦有的穷困落拓,孑然一身。
士兵开路,沿路警卫。山径难行,许多马匹上驮满了粮食和草料,车上载满了辎重和器具。众人互相搀扶,有好些人都带着妇孺,更有许多都新添了河都郡的眷属。
这些人大部分都刚经历过洛京之乱的南逃之路,深深体会过播迁乱离之苦,没想到数日之间,又复如是。此刻他们只能辗转于途,沮丧无助,许多人沿途嚎哭不绝。
朝官们聚在一起相互搀扶,听着士兵外围的哭声,不由恻然心生沮丧。众人已经深入仙都山数十里,此时正行经一片数丈高的乱石岗山岩。众人休憩,围在太后的舆驾旁。突然身边一众士兵哗然喧嚣,纷纷指目山上的一片乱石间。众人不由停下,吴仕道等亦随之抬眼望向岗顶,一时不知作何描述。只见岗顶的山石间,一盘发素衣丽女子巍然屹立于乱石间,如同素白玉雕像般凝然不动,身边咫尺错落相伴着数头大小不一的花豹。小的在乱石间互相打滚,十分灵动,大的一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咧开可吞人首的一张大口,露出尖利而长的獠牙和锋锐细密的门牙,然后瞪视着山岩下的众人。
山岩顶部离众人行走的山径不过数丈,所以这数只猛兽的存在令底下的士兵天然地感到一股威胁,他们都不自觉将手中武器摆在身前,从各个角度同时对准了那几头花豹。可那花豹就只环绕在女子身侧,并未有任何威胁性的动作。同时又因突兀见那女子栖身于猛兽之间,众人感觉不可思议,同时又都不敢置信。
陪伴于太后鸾驾之侧的廷尉率先警觉,杨荃作手势让众人备箭的同时,拔剑指斥女子道:“山顶何人?干什么的?”
岗顶的女子漠然未答,山风吹动了她的鬓角,证明这是个活人。
“再不答话就要放箭了!”杨荃警告道。女子目光转向杨荃,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仍旧未言。
杨荃目光一凛,喊一声:“放箭!”数十个弓弦声响起,羽箭飞向岗顶,撞飞不见的,扎在山石缝隙间的,转眼间那花豹和人都不见了踪影。众人目光四处搜寻,突然众人一指,吴仕道看到那女子立在山岩对面七八丈外,离地四五丈的树丛之巅,双掌掐诀,单足压在树顶嫩枝上,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放箭!”杨荃又是一声,女子纹丝未动,羽箭飞到女子的身前,仿佛触上一堵无形的屏障,纷纷转向胡乱插落在树丛中。
“放箭!”“放箭!”“放箭!”
杨荃连说了三声放箭,声嘶力竭的大吼声中,成百上千的箭支犹如蝗虫一般密集飞向女子。女子轻轻一跃,飞上天空,犹如仙女凌空,煞是好看。羽箭要么打空,要么落在树巅,将大树扎成了马蜂窝。女子轻轻落下,容颜未改,脚底轻轻踩在一支羽箭的羽毛上,姿态与前相同,仿佛纹丝未动过。
杨荃额头冒汗,却不敢动手去擦,生怕会出什么变故。
众人惊愕,如果说进山之前对那仙都山仙人的传说还不甚了了的话,如今却信了个七八分。
吴仕道心中一动,莫非这正是杜家人口中的仙人?吴仕道又注意到那女子身后背着的古剑,是个习武之人。还未出手,便已经让人错愕,若是出手,岂非石破天惊?心道山野之人,形与兽居,性同豺豸,一人身而万人敌,取敌将首级轻而易举,若能为朝廷所用,不啻数万大军!杜郡守诚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