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仕道心中大喜,率先开口道:“树巅的女士,可是仙都山中的仙人么?我等乃是朝廷命官,车里是大周朝太后和皇上。后有追兵,逃难至此,望请仙长施法搭救,请仙长移步下来说话。”
看到龙雪衣,众兵和妇孺都仿佛看到了希望,所以吴仕道此言并非突兀,只是道出了众人的无助投医之窘迫而已。
那女子正是雪山巅察觉山下异象的龙雪衣。仙都山万年故径今日迎来了第一批外人,她不觉就来到了近处查看究竟。初次望见这么多人马,她也是一时讶然,因此显露了行藏。只是没想到这些外人竟然如此不讲道理,一言不合就要开弓放箭射杀自己,不知如何应对,她因此也没有隐藏自己的修为。
这批外人的可恶之处在于总要等到察觉无法武力对付了才会以礼相待,龙雪衣如是想。她因此破天荒开口,道:“你们数千个人,竟要我一女子搭救,难道不觉得羞耻么?”
龙雪衣这一说,树下所有闻声的士兵顿时都红了脸,而随军妇孺们目光中流露的是颇以为是。这时夏太后从舆驾里掀帘而出,晓无迹从车底下伸手托住,夏太后下车,不觉瞠目,言道:“树上女子,你身怀六甲,不宜久站。老身亦是女身,不会相害,可否下来相谈?”
龙雪衣抚着微隆的小腹,略略诧异。他是第一次见这女人,却有一股女人间直觉的亲近。不觉飘下身来,站到夏太后车前。众士兵护卫有责,引弓举箭,举放不定,不知所措。夏太后一摆手道:“都退下吧,我与女子倾谈。”杨荃摆手作罢,众人散在周围,好奇地打量着车马旁的女子。
夏太后上前拉住龙雪衣的手,道:“上车坐着还是在外面谈?”
龙雪衣螓首轻摇,夏太后不由感叹,念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美目盻兮。真真是天上佳人,羡煞老身。”
龙雪衣恍惚道:“你说的是什么?”
夏太后回头一笑,环视一眼,对晓无迹道:“无迹,我看我们还是回到车里吧,再站在这外面这里的男人恐怕都要疯了吧!”
她又对龙雪衣道:“可否车内叙话?”
龙雪衣点了点头。
杨荃和周围的士兵都被说得脸一红,眼睁睁看着龙雪衣被夏太后牵着柔荑,步入了车里。车帘放下,晓无迹哂然一笑。
舆驾外的目光被一帘幔子隔开,众人不由心生失望。外面围了众多远处闻讯刚赶过来的人,都争相要一睹龙雪衣风采,却被廷尉士兵们牢牢挡在外面,大家七嘴八舌,大声言谈,闹哄哄好不热闹。
众人叽叽喳喳讨论道:“如此神乎其人,莫非是神人?”
“我看像仙女,外面早就有传说,仙都山里住着仙人,是天仙罚落下凡的谪仙人。”
众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深山芝兰,才有如此气质,如此佳人,必是谪仙无疑!”
杨荃听那夸赞言语多了,尽管他也不否认那女子有清霜之质,只是有些反感众人的盲目恭维,不由嘀咕道:“深山芝兰,还说不定是妖是人呢!”
此言一出,周围的千百对耳朵都竖了过来,那千百双眼睛顿时汇聚投向杨荃。气氛也莫名紧张,杨荃不由打个哈哈,假作镇定,以掩盖内心其实画魂儿。
一车内相谈甚欢许久,不知都谈了些什么。晓无迹掀开帘幔下车,众人有些意外,接着才见龙雪衣出来。太后在车辕上握住龙雪衣的藕臂又谆谆嘱咐许久,龙雪衣转身告辞。接着她又突然回头,目光投向杨荃,指着西北向道:“往此处行过十座山,有一鼎湖镇,滨湖而居。数鼎湖边最高的一座山峰上可寻我。”刚说完话,手上捏诀,足下轻轻一跃,人已飞上乱石岗顶。此时那几头花豹又出现,伴着女子款款的身影,渐渐远去了。这时杨荃才突然醒悟,双手合拢嘴边,朝着女子去向喊道:“姑娘,是何人?”声音在山间飘荡,许久,众人都以为不会有回应时,远远一个声音回来,在数千人耳边萦绕,“龙雪衣——”这一刻,这个未曾谋面陌生女子的名字深深印刻在现场每个人心底里。
清晨,鼎湖镇,瑞气千条。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幅深深镌刻的风景,对于萧哑来说,那就是鼎湖了。此刻鼎湖里,烟波浩渺,鳞波灿灿。鼎湖边矮坡的林径上,清幽的小道弯弯曲曲,仿似漫无止境。朝阳伴着露珠从茂密的枝叶间投射进来,一片枯萎的落叶被微风推下。抖落在石径上,发出稀稀莎莎的声音。萧哑站立在林径中央,伸出干枯的手掌,摩挲着一个个树干。树皮褶皱,犹如老人额头的皱纹。景色如故未变,只是物是人分。萧哑一阵心痛,遥望鼎湖,犹如镶嵌大地的一块玉璧。四周山影倒映在鼎湖中,映刻在波心上。
阵阵的冷风吹拂,白琥之气涌动,坎窞之气亦不甘寂寞。萧哑不想去收束它们,任它们肆意流窜,以期能掩盖伤心处。一年前那场婚事,无论浓妆淡抹,亦或华彩装束,都既美艳得惊心,又伤情得动魄。情爱像是毒药,喝下了但是很煎熬。那一刻,他觉得时俊迁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白琥,坎窞,苍龙,九宫,毕竟是自己自私的态度才让它们留在心上,毕竟若自己当初若不倾心呢?这鼎湖的波心呐,山影本无情,湖光却硬要留住山影。可这世间,流水落花春去也,花开有期,水流无限,谁个不似?
“敬告七十二峰贤者及诸弟子……”天空上突然飘出一行金字,接着一个声音在无数心头震响。
仙都阵的百里书音!百里之内,修过仙都功法着皆可知闻。萧哑抬头望向远处天空最高的山峰,眼中含无限眷恋。
忽然,林径旁的草丛里一阵窸窣,接着从草丛中钻出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萧哑讶然细看,两个小女娃约莫三四岁,长得一模一样,古灵精怪。见到林径上站立着的萧哑,两个小女娃同时伸手抓着头意外地愣了一下。
萧哑正要问话,远处林径上响起了脚步声,小女娃似乎在躲避着那人,两人慌慌张张地“嘘”了一声,牙牙而语道:“嘘!叔叔!千万不要告诉我娘亲!”说完小女娃又躲进了方才草丛中。
“诗长,书畅!”进径上想起了喊声。
萧哑一惊,听这声音仿似一人。脚步声渐近,林径拐弯道上隐隐约约一个人影,待看清了面庞,果然是她!——柳燕红!
“诗长,书畅!你们又躲娘亲了?别调皮了,娘亲给你们糖吃——”柳燕红对着空中哄道。
“好哟!”草丛中一动,一个小女娃闻言果然抵不住诱惑,蹿了出来。
柳燕红张开双臂,小女娃跳进了她怀中。柳燕红一拍小女娃屁股道:“撞那么大力!”
“娘亲,糖呢?”小女娃向着柳燕红伸手讨要。
柳燕红瞪了小女娃一眼,空手往她小肉掌上一拍,“啪”地一声,道:“老是乱跑!跟你姐姐学坏了,没罚你就不错了,还敢要糖!”
小女娃皱着鼻子,脸歪向一边,嘟嘴道:“娘亲骗人!”
“书畅,姐姐呢?”柳燕红四处张望道。
“娘亲骗人!书畅不说!”柳书畅道。
“不说娘亲就要呵胳肢窝了,说不说,说不说?”柳燕红说着向柳书畅胳肢窝搔去。
柳书畅嘻嘻笑道:“不要!娘亲住手!”
柳燕红挺手,道:“那你说不说?”
柳书畅伸手一指草丛,柳燕红移步上前,伸手从草丛窝里掏出来另一个小女娃——柳诗长。
柳诗长瞪了一眼妹妹,道:“笨死了!又被娘亲骗了!”
柳燕红一提柳诗长耳朵道:“你还敢说,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柳书畅咦了一声,四处张望,牙牙而语道:“那个叔叔呢?娘亲,我们方才在这里遇到个叔叔?”
柳燕红愣道:“是哪个叔叔?”
柳书畅道:“是个不认识的叔叔?”
柳燕红道:“什么不认识的叔叔?”
柳书畅吃吃地道:“我们来找爹爹,这里遇到个不是爹爹的叔叔。”
柳诗长口齿伶俐道:“哎呀!娘亲真笨!不认识就是个不认识的叔叔嘛!问这个干什么!”
柳燕红一伸手将柳诗长跟柳书畅一样勾到胸前抱着,无奈道:“救你假聪明!”说话间轻声一叹,眉间隐含愁容。
远在数十里外的小玉峰,峰天上飘出同样的金字,李虎独坐于思骏庐边石凳上遥望,身边脚旁趴卧着黑妞,不远处五个小奶狗在寒风里抖擞精神扑腾落叶,搅得落叶纷飞,沙沙的响……一只发色发黄的小奶狗嘴里叼着一片落叶在前奔跑,两只奶白的斑点狗追在身后,一只黑色的奶狗愣愣的张望,另一只棕色的奶狗目不转睛甩甩头不甘寂寞……
仙都山,天都峰,议事殿。大殿里正进行着一场数年未曾见的讨论。
大殿上,许久未现身的玉阳真人竟然也出现了。天都峰首座,仙都派代掌门,宗正时俊迁与妻子神剑峰首徒龙雪衣联袂侍立于侧。此刻,玉阳真人容光焕发,时俊迁脸上有神俊之气。两边百十个座位上坐满了各峰的首座和长老。
此时,堂下立两人,袁崇和许陵。他们二人翻越了十座大山,果见一鼎湖和湖边的小镇。原本奉旨翻越十座大山的他们,没想到是这样远,翻越了几天几夜,行走了上百里路,才终于抵达目的地。在鼎湖镇稍作歇息,二人马不停蹄,一路翻越山民采药的小道,才终于登上了天都峰,此又费时良久。忘归台上的风光无限,议事大殿内的紫霞仙气,无一不让袁崇心魄震动,颠覆所识。一俟被带入议事大殿,在众目睽睽的压力下,他早忍不住屈膝向玉阳真人拜了下去。倒令许陵蔑视不已。大殿中唯剩一人傲视高处,负手而立,就是许陵。
只见许陵端着架子从怀中拿出一片黄绫,慢悠悠展开,突然皱眉,环视一周,在大殿内转了一圈,然后扬声说道:“吾乃朝廷钦命之官,奉旨宣召尔等。尔等山野化外之民,”他拍拍自己的胸脯,“遇本官,焉得不拜?”
大殿内一片沉静,袁崇拉了拉许陵的裤脚,许陵并不理会,反而生厌地一脚轻踹开。
龙雪衣皱眉不语,大殿内皆瞩目许陵。许陵坚持道:“本官是来传圣旨的,尔等若不下拜,本官就不开启圣旨。”嗡的一声,大殿内升起一片鸦鸦之声。“仓哴”一声,数名年轻才俊勃然变色,剑指许陵,道:“你个狗官,竟敢对我仙都派无礼!”一人道:“拿腔作势,早看你不顺眼了!”
袁崇吓得一哆嗦,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阵用力的拉扯,许陵竟被拉得一跌。“你干什么!”许陵一惊道,挣扎而起,袁崇紧紧把住,突然只闻“刺喇”一声,竟将许陵的裤子拉下一块布来。许陵又惊又怒,羞怒交加,竟对着袁崇是以拳脚,拳打脚踢,袁崇不敢还手,被踢打在地上,默默忍受。
“肃静——”时俊迁喊道。又有两名人高马大的戒律司弟子上前,才将两人拆分开。袁崇面带血迹,许陵挣脱不得,指斥叫骂不休。戒律司弟子从地上拾起黄绫,交到时俊迁手中。时俊迁接过,过了一眼,附到玉阳真人耳边。说了几句,玉阳真人没有睁开眼,点了点头。时俊迁将黄绫交给两旁首座及长老传阅。待众人基本阅罢,时俊迁问道:“诸位都看过了,朝廷之所求,诸位有什么意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