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元年三月,流亡河都的重光朝廷流亡周军从仙都山中起兵,击败了王军。第二日,周军打扫完战场就将太后与皇帝銮驾迎入了城内廨所。因无激烈之攻城战与巷战,所以河都城被破坏得不算严重。虽然景物依旧,但心情却大不相同。将军有将军的心情,士兵有士兵的心情,大臣们也有大臣们的心情,眷属、随员也有各自的心情。而少年皇帝的心情除了初期的紧急以外,似乎整体变化亦不大。
廨所里,重光皇帝在后堂正闲里偷闲与内侍们斗蛐蛐。与姬崇邦对战的那人满脸通红,似乎憋足了劲,憋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擦汗。众内侍撸起袖子正在一旁加油鼓劲,观战观到酣处,满堂喝彩。桶中,两只又粗又大的黑色蟋蟀斗得难解难分,正相持至紧张处,突然门外响起了一声激越的犬吠。有内侍慌慌张张地开门偷喊道:“爷爷,各位爷爷!五太傅进门来了。”话音未落,轰然一声,众人也不管两只蛐蛐斗得激烈,把桶子一盖,各自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门外,吴仕道眉头一凝,对站立门边的廷尉道:“这后堂什么时候进来的野狗?没撵干净么?伤了皇上怎么办?”
杨荃突然开门,匆匆一揖道:“禀太傅,下官失职,这就去安排让人将狗撵走。”杨荃说完一拱手,吴仕道抬起的手腕都未及回礼,杨荃竟匆匆去了。
吴仕道略觉怪异,他捧着一根尺余长的戒尺,凝眉上前推门而入。
后堂内,人群挤挤。堂上面,姬崇邦正襟危坐,堂下,一群内侍喘息未定,排立两边,胸口起伏。
姬崇邦清了清嗓子道:“师傅,你来了?”
吴仕道“嗯”了一声,狐疑的眼神从堂内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姬崇邦伸脚把露出堂上的桶子一踢,笑脸相迎道:“城内诸事繁杂,师傅因何事过来?”
吴仕道道:“皇上,城里头刚才平熄了烟火。奸细还未肃清,微臣不放心,所以过来看一下。”
“呃,朕这里很好。”姬崇邦起身来到吴仕道身旁,扶了他一把,亲昵道:“师傅,你看,大堂内这么多人保护我,您应该感到放心才对。”
话音刚落,堂内突然传来一阵虫鸣,有一阵子很是激切。堂内众人都紧张了起来,姬崇邦眼角盯着木桶暗暗咬牙。吴仕道不由皱了眉头,道:“这些叛军真是不修!才占据了多久,就将这廨所管理得这样差!犬吠虫鸣,太不像话!”
“就是,就是!叛军罪该万死!朕一定要令朕的金木水火土大将军将这群宵小尽数消灭。”姬崇邦义正辞严地道。
“金木水火土?”吴仕道疑惑不已,看着姬崇邦。
“哦,哦!”姬崇邦神采飞扬道:“金木水火土就是张万城大将军及程炳焜,程炳锋、程炳沔、程炳栎四位大将。因为各人的名里面都各带有金木水火土一字,因此朕就一概省略了称谓了。”
姬崇邦眼珠一转,道:“怎样?师傅,没有什么不妥吧?您说出来,朕一定改。”
吴仕道道:“这名字倒也显示了陛下一片拳拳订单仁人爱人之心,倒是没有什么不妥。”
堂内一阵凄厉的虫鸣,姬崇邦急切地将吴仕道往门口方向领,道:“师傅,朕这里好得很。您如果没什么事,朕就不打扰您老了。”
吴仕道疑惑道:“微臣还有一事启奏。”
姬崇邦脚步一顿,听着那断断续续的虫鸣,心里如同千百只蚂蚁爬动,他道:“师傅,有什么事您尽管说,甭客气!”
吴仕道心道,几天不见,皇上怎么说话变得流里流气了。心里想的同时,他道:“皇上,此次虽然金木……呃,张万城将军他们虽然立下了汗马功劳,但还有一人也功不可没。”
姬崇邦道:“哪位?请说。”
吴仕道慢悠悠道:“此人身怀绝技,思路清奇,乃是个可造之材。”
姬崇邦咬牙道:“师傅,请说清楚。”
吴仕道顿了一顿,才道:“他就是仙都派掌门人时俊迁。他所掌领的前锋营为此次攻下河都城立下了大功。微臣是想……”
桶内的虫鸣声已尽,吴仕道话未说完,姬崇邦咬牙切齿接道:“很好!这才是朕的无敌大将军!”他转对堂内众内侍道:“你们都听清楚了,方才吴太傅说朕的无敌大将军打败了敌人的无敌大将军。朕心甚是欢喜,今日要论功行赏,朕要封那个时,时……“姬崇邦一时想不起来,一个机灵的内侍道:“禀皇上,是时俊迁。”
“对!就是时俊迁。”姬崇邦撮指如剑道,“朕要封他为朕的扬威无敌大将军!”
吴仕道一皱眉,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一旁的近侍轻咳了一声,忙着对姬崇邦挤眉弄眼又是摇头。姬崇邦脸色不悦地盯着那木桶,一步一跺脚地回到座椅上。看见内侍的俺是,一皱眉,马上正襟危坐。
“慢着!”姬崇邦突然否定自己道,他当着吴仕道的面,一脸的苦苦思索之后,道:“师傅,朕记得您说过。嗯哼!封略之内,莫非君土;食土之毛,莫非君臣。那个时,时俊迁虽然是来自偏僻之地的小民,但是勤王之心殷实可鉴。此番立了大功,接下来朕还要倚之平定海内,光复旧京。时俊迁此等海内义民,多多益善。有之,令朕江山有金城汤池之固,朕心甚安,有功必封赏,就封他做个金城将军吧,待光复了旧京再赏赐他些器物吧。”
一听到姬崇邦有光复旧京之志,吴仕道顿时感动得老泪横流。一向不喜阿谀的他竟然道:“皇上圣明,先帝可以瞑目了。”
将吴仕道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走了,内侍暗暗向姬崇邦竖了个大拇指。吴仕道后脚迈出,门才一关上,姬崇邦边心急火燎地冲到木桶前,启封而视,却见“黑将军”蛐蛐完败,“无敌大将军”取得完美的战绩。“哈哈!朕的无敌大将军打败了杨荃的黑将军,果然没有令朕失望!”姬崇邦意气风发地指着众内侍道:“你们听着,今日一战无敌大将军大获全胜,朕现在就封朕的无敌大将军为扬威无敌大将军!”“皇上圣明!”“他杨荃哪是皇上的对手!”“不自量力!”“啊呸!”众内侍互相看看,纷纷拜服。
姬崇邦道:“你们明日,哦不!今日都给朕到后花园中捉蛐蛐,好久没有捉过,说不定能憋个大元帅出来!”“啊?好啊!”众人明明面露苦色,仰起头来时却都换上了一副无比愉悦的笑脸。
河都城中,一间普通餐馆里。今日是河都城才光复的第一天,街上满是行军着,顾客寥寥。
店内,萧鹿与关楗对坐。桌上放着两碗炖得浓白发烫的鱼头菜羹。萧鹿将点了羹汁的筷子一头放入口中,立马惊异地瞪大了眼睛,道:“好好吃!”回头招呼掌柜道:“掌柜的!再给我来十碗羹!”突然,望了眼对面的关楗,她犹豫了一下,道:“哦,不了,再来两碗就行了。”掌柜的闻言先是眉开眼笑,今日生意惨淡,以为店中终于来了豪客,原本满怀期待,未曾想这两个着装普通的顾客张嘴却只要了两碗羹。继而似有转机,马上又被收回了。店小二耷拉下脑袋,冷淡地道一声:“来了。”掌柜的还是勉强打起精神从柜台道:“两位真是好眼光,来了本店,本店的鱼羹众所周知,既实惠又美味!”
仙都派向来节俭,所有花销都高度倚赖度支司,度支司又依赖信徒中的大户。因传教不广,香火不济,真正提供供养的并不多,所以预算有限。因此就算是身为前任代掌门之子,现在又被视为掌门人接班人的关楗,也是不敢乱花销的。萧鹿正是熟知这一规矩才抑制住了自己的率性和食欲,内心却能体谅。
饭后,萧鹿摸着肚皮很是满足的样子。关楗握住萧鹿的手,突然有些紧张,犹豫片刻后脸红道:“小鹿,你答应嫁给我吧。”
萧鹿闻言一愣,又一喜,可是眼前又一暗,她道:“关郎,嫁给你我是千百个愿意的。但是我哥他……打小我俩父母双亡,父母不在,长兄即为高堂。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想那么随便。更何况拜堂的时候若高堂位上没有人坐,可怎么办……我娘家没人,我总不能私自嫁了吧。”
关楗道:“萧雅是我的兄弟,我一定会找回他的。最近天都峰观星台两度侦测到仙都山临近有灵剑剑气反应,据鱼书所知,目前仙都派流落在外的灵剑只有道枢了。
萧鹿惊喜道:“你是说我哥他就在附近,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关楗道:“这次我们大张旗鼓地出征休浮岛,我们都要出征。以我对你哥的了解,他若是知道是一定会跟过去的。大张旗鼓的,他也必定会知道。所以我们可以一路暗中观察。”
关楗又道:“对于你哥当年在鹰岭渊之事,李虎一直三缄其口。不过我估计,萧雅脱逃的事定和他有关。”
萧鹿攥起小粉拳,拍桌而起道:“这个死胖子!竟然连我都瞒着。我现在就回去天都峰要他好看!”
此时,远在小玉峰的李虎莫名打了个喷嚏,嘟囔了一句后,依然凝望着远山。他与黑妞一家子为伴,住在小玉峰仿佛很久的时光。
关楗忙拉住萧鹿,道:“你现在去天都峰还不一定找得着他。这小子现在吃住都在小玉峰,对外事不闻不问的,肯定是守着什么秘密。”
萧鹿颓然坐下道:“这个死李虎虽然跟我哥谁也好不过,但我可是我哥的亲妹妹,他瞒谁也不应该瞒着我的。”
关楗道:“有句话叫君不密则失臣,事不密则失身。你也不要难过,这事在当时那么敏感,你哥又是经过了审判的,他自己都无法辩白,救他要冒多大的风险!胖子恐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萧鹿难过道:“你说如果我去跟我师傅还有四师姐十师姐他们求情,现在的时掌门能否赦免我哥?”
关楗道:“按道理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而时掌门又是你神剑峰的乘龙快婿,同时还是你的师姐夫,如果她们愿意求情的话,还是有一定希望的。不过要说服偏执成性的戒律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据我所知,你师傅她是肯定不会同意的。照你师姐的个性,只有更难。”
萧鹿叹气,道:“嗳,我师傅本来就不待见我哥,九师姐十师姐又那么添油加醋,其她师姐还都是冷脸之人,我四师姐又是那么的冷情,嫉恶如仇,就算我去求她们也不定有什么结果。不过我还是得试试吧,一定要替我哥洗清白了。”
关楗道:“你就这么相信你哥他一点都没有,是完全清白的吗?”
萧鹿道:“要不然呢?”
关楗摇头道:“不知道,当时很多人在场,我爹也在,根本说不清楚。你还是去试试吧,不试试,谁知道呢?”
萧鹿“嗯”了一声,愁眉不展。
关键道:“你知道么,李虎不是一个人在小玉峰住着。还有‘黑妞’一家子。”
萧鹿睁大眼睛,惊道:“什么?‘黑妞’生了!生了几个?”“五个。”关楗喜欢看下路眉开眼笑的样子,答道。
萧鹿满眼冒着小星星,道:“怎么这么好,我好想上小玉峰啊!好喜欢小‘黑妞’……”关楗道:“我也喜欢,”又拉着萧鹿的手,“喜欢我们以后也可以生五个。”“讨厌!”萧鹿松开手,捶了关楗一下,柔柔嗔道。
关楗心里像化了似的,酥酥的。他动情地道:“小鹿,每次看到四师姐的孕肚还有她和时师兄双栖双宿,想到他们中间很快就要添加一人,我就想我和你也要生一个,多好啊!”
萧鹿听着情郎的情话,心里像喝了蜜糖,糯糯的,甜极了。她低下头,脸红得像块红布。抬起头,两人久久互看。
沉默许久,关楗道:“萧鹿,我娘去的早,我爹也倒在讨伐魔教的路上。我现在也是双亲都不在。答应我,等这次从休浮岛回来,无论如何,我们请青冥子真人主婚也好,请你师傅主婚也好,一定要把这婚事成了,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萧鹿重重点头,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