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仙都山境之后,李惜零兜了个小圈,又折回到河都城。城门口,有人前来接应。李惜零让人安排了辆马车,将萧哑丢进了车里,才吩咐进城。
连接北城门的大街上,李惜零好奇地道:“萧哑,听青姝说,你很能说会道呀,为何要给自己起名叫萧哑?难道不怕别人以为你是哑巴?”
萧哑身上有伤,一上马车就晕晕乎乎的,只想睡觉。闻言道:“长辈起的名字,不敢随意揣测。”说完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车上沉默起来。
李惜零道:“上次临江楼匆匆而别,来不及好好交流。听青姝说你讲起话来振振有词。如今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不是仙都派的人么?为何要我带你走?看你挺怕见到自己人的样子,难道是他们怎么你了?”
萧哑解释道:“你多虑了。我说过,我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
李惜零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萧哑一番,毫不顾忌掩口而笑道:“这样挺不错的呀!就是有些不干净!”
萧哑闻言苦笑。李惜零难得很是妥帖地道:“还是让人找件衣裳给你换吧。”负责接应的人就在车旁跟着,听完李惜零的吩咐,立刻从车座地下翻出一件破旧的衣裳,那是以备车夫做苦力活时换穿的。萧哑在那人的协助下终于穿上了衣服。感觉好一些,一番折腾,反而精神了不少。
马车轱辘不经意地轧过一个深坑,车上四人都剧烈地颠簸一下。不经意间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了。萧哑透过对面车窗看见外面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眼神一直。
李惜零就坐在萧哑对面,正巧捕捉到萧哑这个眼神的不寻常。李惜零眼珠一转,露出一个慧黠的表情,连忙吩咐马车停下,伸手掀开窗帘,指着那个女子身影,问道:“这个是你相好?”
萧哑眉峰一皱,觉得无可解释,其实他刚才一眼看到的人是黄盈,看到她肩头挂着布幡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卖药,并非所指之人。萧哑一想到黄盈的处境,顿时又陷入了沉思。
马车启动,街面上路过一个纤瘦的女子,李惜零又指道:“这个呢?是不是你相好?”
萧哑无奈地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马车旁又经过一名女子,膀大腰圆,李惜零立马一拍萧哑的肩膀,道:“这个怎么样?是不是?是不是?你相好的?”
耳旁很是聒噪,萧哑叹了一口气,眼睛都懒得睁开。李惜零立刻又一捂嘴,一副震惊无比的表情道:“难道这个真的是你相好?”
萧哑豁然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你能不能省省!”
李惜零狡黠一笑道:“切!逗你玩呢!干嘛那么认真!”
萧哑闭眼,吁了口气。
好景不长,才过一会,李惜零故意扯老嗓子,道:“你年龄也不小了,需不需要姐姐帮你介绍一个?”
萧哑睁眼瞪着李惜零道:“谢谢!不用了!”
“咦?这么多女孩子你都看不上?哎呀!”李惜零惊叫一声,忽然一副惊恐至极的表情,双手掩面,撮着娇媚的嗓音道:“你该不会是看上姐姐了吧?不行哦,姐姐可是幽都教圣女,轮也轮不到你啦。”
萧哑气得差点伤口震裂出血,七窍生烟道:“你们幽都教是不是传教也这么嘴贫?”
李惜零一脸得逞所欲的小表情,拍拍萧哑的脸蛋道:“啦啦,不逗你了。小弟弟,乖啦,姐姐要下车了哟。你在车上乖乖呆着不要乱跑哦!”
萧哑不屑一顾,哼了一声。
李惜零说完和流云一起下车,留下飞雪看着萧哑。萧哑眼神透过车窗,看到马车在路边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饭馆前停了下来。店中掌柜模样的人带着几名伙计,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迎接,将李惜零迎进店里去了。大概过了两刻的功夫,李惜零才回到车上。车夫调转马车,往来时路行去。出了城,四人复弃车走至无人荒野,这才飞将起来。
一个时辰后,路边的一所小茶馆里。
李惜零、流云、飞雪、萧哑踞一桌而坐。萧哑不知从哪里找来件皱巴巴的衣服披在身上,身上遍体贴了很多绿色纯天然的草药,样子十分寒碜。
萧哑猛灌了一壶茶汤,桌上还有一碟溜光白净的包子。萧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碟包子都干掉,打了个饱嗝,然后在三人的惊讶眼光中抹抹嘴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你是饿死鬼投胎!”李惜零道,“先经过兖州,然后到达冀州,从冀州出海,到幽都教总坛休浮岛。”
“差不多吧!”萧哑剔剔牙,重新活转过来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换一种活法。他忽然惊讶道:“休浮岛?幽都教总坛在一座岛上?”
“要不然呢?”李惜零翻了翻白眼珠道,“你没参加围攻休浮岛?”
萧哑道:“前年仙都派是有过一次围攻幽都教总坛,但好像无功而返。连关云鹤师叔也折了。不过之前我一直被关在鹰岭渊,所以没参加。”
“原来你没参加!”李惜零捏着手指道:“我忽然对你的观感好了一点点!”
萧哑道:“我见你们飞行的法器通常通常都不是兵器,而是另一件东西。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是这个吗?”李惜零举起一件笏板一样光滑的东西,萧哑接过来掂了掂,又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有一阵干爽之气。
李惜零道:“这东西放在我们鞋底,跟御剑飞行一样,是随身修炼的另外一件法器。还有一件法器就是我们的兵刃了。”
萧哑一阵恶心,将东西丢开,道:“这东西似竹非竹,是什么材质?”
李惜零道:“这东西叫踏板,是休浮岛池底一众矿石,很是轻盈干燥。在我们教里修炼的人每人人手一个。有的是两个,双足各一个。拿两个的人通常天赋比较高,灵力比较强。像我就是这样的人。”李惜零自矜地笑笑,又道:“这东西通常是在战斗前放置在鞋底下,等到战斗完了又会拿出来随身携带,平常都要拿香汤煮,所以不会有什么异味。”
“哦,是这样吗?”萧哑又将踏板拾起来,放到鼻子边嗅,半晌道:“确实没有什么异味。”
萧哑好奇地对流云、飞雪道:“你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踏板?”
不知为何,二人闻言脸一红,答道:“我们也有。”
“那拿出来看看呗!”
二人脸更红了,腼腆地摆手道:“我们的一直放在足底,没有像门主一样每天拿香汤煮。”
“好了,不用说了。”萧哑一阵反胃,心想这两个男的也是奇怪,动不动就脸红。还是女孩子勤快,不像男人那般邋遢。
萧哑道:“我们仙都派从来都只修炼一件法器,没有意外就都是灵剑了。同时使用两件以上法器,会不会引起不适,如何才能做到一心两用?”
李惜零道:“只要你去用了,自然就会一心两用。我们幽都教不像你们,武器和载具都是修炼同一件法器。万一敌我双方在空中狭路相逢,仓促之间找不到陆地,又没有飞身术,岂不陷入逆境?”
萧哑思索着道:“我们仙都教教人修习一件法器,本意也是想一心一意,避免修炼不同法器导致分心。”
李惜零道:“算了吧!这大概就是你们遇到问题不去想办法解决所找的借口么!”
萧哑被这句话触动很大,他心想是啊,凭什么就不能一心两意,甚至三心二意呢?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很高的天赋,能否修炼到像时俊迁一样的水平,能否在不靠法器的行为下掌握飞身术。在很多低阶弟子中,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停留在筑基初阶没办法寸进,这时候如果能像幽都教一样让他们在修炼一款飞行法器的基础上,再专心修炼一件兵器,甚至修炼很多专用的法器。于是在灵力无法获得突飞猛进的情况下,最大可能地提高他们的作战效能,这样在战场上无疑能提高他们的生存概率,改善他们的生存处境。
想到此处,萧哑豁然开朗,他道:“能给我也弄一副踏板吗?”
听闻此言,三人忽然都觉得奇怪,明明以往战场上喊打喊杀的对方,此刻竟然如此融洽!萧哑也有同感,以前一直觉得幽都教人十恶不赦,如今半天相处下来,忽然觉得彼此也可以谈天说地了,至少眼前三人变得并没那么可恶了。或许有些人并不是天生就应该成为死敌。如果给他们机会,也有可能化敌为友。
萧哑挺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如果是龙雪衣或者关楗他们任何一个人在这里都绝不会有如此想法吧!
四人为此,都有些沉默。许久,李惜零道:“你想要的话,等你能活着到达休浮岛再说吧。”
“那就这样说定了!”萧哑伸出手掌来,两人手掌在空中相击。
“走了!”半晌之后,李惜零道。
“再让我打包一盘包子吧?”萧哑有些尴尬,“我还能吃一盘!”
众人望着桌子上的七盘八碗,纷纷侧目。
李惜零愣道:“你是猪吗?”
萧哑嘿嘿然道:“你得理解一个饿了半个月的人……诶!别走啊!等等我——”萧哑一瘸一拐地好不容易跟了上去。
傍晚,四人投宿。由于到的时间比较晚,所在又是重要的交通隘道。驿站边的小旅馆就只剩下一件大房了。李惜零果断地出手订下了房间,使后一步的来客只能摇摇头叹息着退出门去。
李惜零道:“今晚四人就只能挤一间了。”
流云、飞雪皆道:“不方便吧!”
萧哑讶然地看了他俩一眼,这二人有些奇怪。他道:“我说你们两个!人家李门主身为女子都没嫌弃你们,你们两个大男子有什么好扭捏的?”
流云、飞雪互相看一眼,四目了然,看到彼此眼中的绝望,却都无话可说。
李惜零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么漂亮的女子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惹得满店倾目。萧哑只能低头支着拐杖偷偷地溜向房间,羞于与此人为伍!如此看来,女孩子还是矜持一点的好!
房间里,数盏油灯,点得四壁辉煌。本来每个房间只有一盏,是李惜零死气白咧地要掌柜的多点了几盏,美其名曰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流云、飞雪二人确实每天都在浪费时间保护着李惜零,怪不得说没时间洗踏板!李惜零则是个大老板的样子,整天就算是打斗也都是好整以暇,别人打斗她看戏,所以这踏板也换洗得勤快!说白了就是同人不同命!
不过当流云、飞雪二人打来一大桶热水的时候,萧哑还是有些小惊讶的,同时还有些鄙夷。两个大男人!一天不洗澡难道会怎么样?竟然暴殄天物地搞来这么大桶水,萧哑仔细量了那木桶足有一拐杖大,半拐杖宽。天啊!他们这是要洗澡吗?不是随便抹抹就完了吗?而且看两人还在木桶外与萧哑之间的分界支起了一道帘子!意欲何为?看两人的样子好像同吃同住惯了的,不会也同洗吧?想到二人同时宽衣入水的样子,萧哑不禁打了个寒噤,浑身起鸡皮疙瘩!原来二人有这癖好,难怪方才要房的时候一脸的不情愿,李惜零也笑成了个二百五!萧哑不由更加鄙夷了。你们不愿意,以为小爷就愿意?
萧哑暗自腹诽,一抬头却见帘子那边灯光照耀下人影曼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萧哑在水榻上支着下巴想了半天,都一无所获。总算等二人洗完了,帘子撤去,木桶内蒸起的袅袅烟气中,二人装束妥当,扶发行来,云鬓半亸,香腮如雪。萧哑忽然傻了眼!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看着流云、飞雪二人羞怯有加的样子,萧哑这才明白李惜零之深意,她这是预谋的。原以为是对方在出丑,突然之间在出丑的就换成了自己!而且今晚房中,三个女的,一个男的,说出去须不好听!不过他总算是了解了两个玩弄武力的男人为什么要叫流云、飞雪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够霸气。原以为二人因肤白貌美,故取此名,现在看来,岂不是早就经隐喻了么!而且如今想来,二人确实有许多行为举止不够男人的。不过明明是两个风姿绰约的美女子,为什么却偏偏要苦了自己束胸作男人装扮呢?萧哑始终想不明白这一层有何隐情。想当年幽都教的震日门主青姝即是个女的,其左右使也是女子,也并没有怎么装扮的。想到此,萧哑就想到了青姝、还有青光和流萤,这三个凶女人杀起人来比男人还狠!一想到海神庄一役他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些恩怨是非,现在都已经跟自己没有关系了。仙都派应当也不会再认自己这个弃徒的!
晚上,萧哑与李惜零对坐旅馆灯下。
李惜零肃然道:“黄琮的开启之法,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萧哑亦肃然道:“现在还不行,你得治好我的腿。”萧哑摆了摆自己的左小腿,上部直到大腿根已经全黑了,包在衣服里面的部分更惨不忍睹。
李惜零道:“你那腿我看过,基本上没救了!”
萧哑黯然而坚定道:“不管结果如何,总得试试!”
李惜零道:“此去途经兖州境内,有我幽都教第八宫坎水门驻地。医师‘野跛驴’有妙手回春之技。”
萧哑道:“‘野跛驴’?他这名字听起来就很不高级!”
李惜零道:“当今天下有两大名医。一个是“医谷圣”张善水,常年在外行医、深山采药,神龙见首不见尾。你的腿不一定能挨到找到他。另一个就是‘野跛驴’,是我幽都教教徒,又是个神医,从不为幽都教徒以外的人行医!不是幽都教徒,就算是病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萧哑道:“他叫‘野跛驴’,他的腿是不是有病?他自己不是神医吗?治不好自己的腿?”
李惜零道:“他那腿是天生跛的。”
萧哑道:“这个人听起来很有性格,我不是幽都教徒,让他医我,有把我吗?”
李惜零道:“我是乾天门门主,又是幽都教圣女,兖州坎水门门主幽女是我好友。我的父亲是……”
“好了,好了!”萧哑道:“我明白了!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们就去找他!”
当夜,萧哑睡在地上,上边床上趟着两女,李惜零坐在床榻打坐,萧哑辗转反侧。一半是为身旁的几位姑娘,一半是为自己。或许是在悬崖上时打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大彻大悟了,知道要什么样的活法。萧哑忽然就觉得自己变了。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就以前自己是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多话的,也不会这么张扬,还有些流里流气。看起来像是率真了些,其实只是反动。是反以前自己为人处世过于腼腆内敛的动。就像人从事一件事一旦过了头,往往就会选择往相反的方向走,以取得补偿。就像是弱小的人忽然变得飞扬跋扈,内敛的人忽然变得气焰嚣张。就像爱的尽头是恨,但恨不是恨,恨只是爱本身!所以张扬不是张扬,张扬的骨子里依旧是内敛,嚣张不是嚣张,嚣张的本质是弱小!以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现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总有一天,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咕噜!咕噜!”辗转到半夜,好不容易睡着,萧哑忽然被一阵咕噜声吵醒。他四处寻找,才发现原来是自己闹肚子了。
李惜零睁开眼睛道:“是你肚子在响?”
萧哑不好意思道:“今天暴饮暴食,吃坏肚子了。”
李惜零“嗯”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心,又闭上了眼睛。
“咕噜!咕噜!……”又是一阵山响。
李惜零不耐道:“你出去解决一下!”
萧哑示意自己的腿,道:“我这个样子,也上不了茅房啊!”
李惜零彻底睁开眼睛,朗声道:“有道理!喂!你们两个,起来,别装睡!带一下小萧去茅房!”
流云和飞雪见抵不过,只好起身,面带难色。
李惜零不悦道:“怎么?你们两个有意见?整天都不干事的,白天打也没见打赢!现在叫你们干点事就不乐意了?”
流云、飞雪丧气道:“属下不敢!”
萧哑苦着脸对李惜零道:“不合适吧?要不我再忍忍?”
李惜零:“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忍得了我忍得了么?她们两个不行,难道要我亲自带你去么?”
“那还是算了,算了!”萧哑举手讨饶道。“那就辛苦两位……姐姐了?”
“不辛苦,不辛苦。”流云、飞雪一张苦瓜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