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欧阳烸烸被方展雪一行人狠狠地甩下。搞得他很是郁闷,总觉得自己做得其实还不错,然而换来的只是冷眼。
接着欧阳烸烸在萧哑三番几次的推辞下,非要来着初来乍到的萧哑去游览凌霄书院。萧哑推辞不过,只好随他性子,着实游览了一番,倒也有所收获。从欧阳烸烸口中,萧哑了解到了许多东西。比如说五个院的五个院正及其籍贯,分别是:司徒院院正,卢象山,冀州人;司空院院正,欧阳化,兖州人;司马院院正,杜房山,幽州人;司农院院正,杨清山,青州人;司礼院院正,孙丘山,并州人。五个院院正之上,还有个院主,名叫易仁,平时很少露面,大多时都只在学院后山禅房中修玄。
据欧阳烸烸所说,五个院的院正皆是由地方大族的有学问者担当。比如五个院院正所属的氏族孙、卢、杜、杨、欧阳,其中的卢、杜、杨乃是四大家族周、卢、杜、杨中的三个。五个皆是各籍贯所在地有代表性的世家大族。田连阡陌之家,势力跨州连郡。在此之外,这些遍布天下的世家大族还组成了一个名叫“显门”的组织,这个组织几乎囊括了全天下所有的士家巨族,其成员还有各地大地主,贸易大商人,金、银、铜、铁、矿、盐等行业大商人,可以说势力庞大,举足轻重。谁只要获得了显门的扶持,谁就获得了鼎定乾坤的资本!
萧哑想起卢玉蕈,心道:“原来是四大家族正支出身,难怪敢如此嚣张!”
另外,萧哑还从欧阳烸烸嘴里了解到了凌霄书院的背景。原来,自开创凌霄学院,数百年来随着凌霄书院逐渐壮大,书院内学术逐渐产生了分流。书院内大致分成两派,一派尚恢恑奇怪之学,崇道法方术,就是参加麒麟决与围攻休浮岛的这一派,也就是灵剑班那帮人,姑且成为玄修派。另一派人崇经典,重经学,为训诂,多为皓首穷经的硕儒,或纵论于学院,或驰骋于庙堂,可以称为治国派。治国派认为玄修派过于投入到玄修中,因此忽略了治国安邦的正学,已经误入歧途,经常私底下斥之为异端,并进行暗中排挤,想要压迫他们改弦更张。玄修派亦认为治国派们皓首穷经,断章截句,只为训诂无用之学。两派人因此时常互相攻讦,谩骂,指斥,甚至于开院典礼之上闹到不可开交。
听至此处,萧哑心想:“凌霄书院修玄派与治国派之争与我仙都派当年‘道’派与‘术’派之争倒是同根同柢,无非就是修道者是否还需要修玄之问题。”
不过,在这两派人之外,还有一些风吹不到的地方,阳光照过墙壁的缝隙,总有些人不随波逐流,安静地求真理,虽形单影只然而其道不孤。比如像周御,肖书这一类人。他们到底是求知行合一者,愿意从最基础处着手打磨自己,同时解决一些问题。他们与世无争,然而又与天下有大争,他们的胸怀抱负乃是治国平天下。
午后,休息刚过,萧哑就顶着春天的太阳来到了凌霄书院操场上。萧哑才一到,便看见操场上围了一堆人。人群中有人正在演讲。
萧哑走近,却看到了许剑亭,一年不见,他竟沧桑了许多。只见他道:“各位,大家都看过池塘里面的金鱼吧?各位想想,当有人将鱼饵抛进池塘里,鱼群争先恐后,长大嘴巴。各位认为这时候谁吃得最多呢?是游得最快的那一尾?还是长得最肥的那一尾?还是长得最强壮的那一尾?或者是最聪明那一尾?告诉你们!各位,通通都不是!答案是嘴巴张得最大的那一尾!只要它的嘴巴张得够大,它们就能获得够多食物,张得无比大,甚至能垄断全部食物!各位以为现实中没有这样的鱼!各位以为现实中没有这只手?鱼饵是谁抛下的?张大了嘴巴的又是什么人?”
“各位错了!现实中有这样的人!他们手眼通天,社会网络关系复杂。上交王侯卿贵,中交地主豪强,下连平民百姓,乃至贪官污吏,地痞流氓。他们的手伸得又长又远,几乎接下了所有抛下的食物!是谁伸出的这只手?而抛下的食物本应属于我们!属于普罗大众!张大了嘴巴的都是哪些人?他们是这天下的蠹虫,只为了一己私利而钻营蛀空!他们不事生产,只利用关系网就敛下了巨额的财富!然后拍拍手却说,这是他们挣得的!赢得的!应得的!各位,这天下有什么是应得的?大家祖祖辈辈面朝黄土,日复一日的耕耘,春种秋收,这些都不是应得的,因为大风有可能把你们的种苗吹走,把树枝刮断,一场干旱暴晒可能让你颗粒无收!这些是应得的吗?这是天赐给的吗?不!这是你们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培育种子,开垦土地,争夺水源,靠天吃饭赢来的!这才是赢得的!”
许剑亭正在慷慨激昂地宣讲着,突然一人上前阻断,是方展雪。只听方展雪道:“许师兄!对不起,你知道不能在这里公然演讲这种东西,你这样会害了整个书院的!”
“哦?害了整个书院?”许剑亭应声停止了演讲,上前道:“方师妹,我知道你们不许我演讲,但事实摆在那里。你们只是在做一只鸵鸟,以为将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就可以躲避灾祸!危险不会因为你们害怕而减轻,只会因为你们放纵而滋长!”
“对不起,请师兄离开这里!”方展雪摆手道。
许剑亭看了天上一眼,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方展雪手一挥,道:“得罪了!”身后人群一分,立时冲过来十余名佩剑的凌霄书院弟子,雄赳赳气昂昂威地压到许剑亭面前。许剑亭镇定如常,身后亦走出四人,身背灵剑,护住许剑亭,分别是陈亦琛,陈亦萍,雷玉婷、佟玉声。萧哑见状惊讶,这陈氏兄妹他也认识,当年差一点进入了麒麟决的前二十名。现场情况,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了。
方展雪面色凝重道:“陈师兄,陈师妹,雷师弟,佟师弟,你们不要被妖言蛊惑!赶紧回去!这不是你们该做的事情!”
“可笑!”许剑亭一击掌道:“像方师妹一样闭上眼睛装聋作哑,就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方展雪见围观者越来越众,神色微变道:“许师兄,再不走就要惊动院正们了,院正们上次就已经震怒,再不走恐怕对你们不利!”
许剑亭左右走了几步,忽然怒冲冲上前,道:“你明明在害怕,可你们为什么视而不见?!”
方展雪不为所动,毅然拔出灵剑,乃是灵剑“春水”!她举剑挡住许剑亭,道:“对不起!请你们马上走!”
这回首又出现一人,乃是赵洪楼,他上前怒视许剑亭道:“方师妹!怎么了?这个人又来找你麻烦?”
方展雪未答。许剑亭一步步往后退,陈亦琛,陈亦萍,雷玉婷、佟玉声等纷纷挡在许剑亭身前。许剑亭大声道:“各位!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陋巷。各位朝廷才逝,幽都教又来了!才出狼窟,又入虎穴!旧碟装新酒,换汤不换药!各位深思!朝廷垮了,那些该负责任的大家族却没垮,朝廷就是被这些大家巨族压垮了!大家巨族,才是蠹虫。他们就是那条张开巨口吞下所有饵料的鱼,各位警醒!”
许剑亭说完双手按住陈亦琛与佟玉声肩膀道:“我们走!”
众人看着许剑亭一步步向后退去,许剑亭最后道一声:“你们好自为之!”转身喊起了口号道:“天降大任,救济斯民。积极入世,济世救人。”陈亦琛,陈亦萍,雷玉婷、佟玉声等亦随他一声声喊口号,跟在他身后逐渐远去。
这时书院中一人率众匆匆赶到方展雪面前道:“那逆徒呢?”
萧哑见是一六十许岁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气喘嘘嘘。欧阳空空悄声道:“这人就是司徒院院正卢象山,许剑亭的老师!”
“方才被弟子赶跑了!”方展雪行礼道。
卢象山闻言脚下一掂,向着远处山门企望,须臾,拐杖重重一顿,道:“这个逆徒!害人不浅!一派胡言!其学不足以救人,堪足以愚人,不足以救己,堪足以误己!就让他一误再误下去吧!小方,下次不要再顾我的老脸,脸皮都被他丢光了,再来就打断他的狗腿!”
“是!”方展雪拱手道。
卢象山带着一众弟子离开了操场,众人亦分散开。方展雪自带着那十余名带剑弟子离开,走过身边时突然惊异地盯了萧哑一眼。欧阳空空发觉这眼神,顿时有些奇特地瞟了萧哑一眼。望着卢象山离开的背影,萧哑忽然觉察这老人的身份复杂,望着方展雪离去的背影,萧哑心道:“看来她还兼顾着维护凌霄书院一方安宁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