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彦之说服阿郭分头行动后,他从大寺殿后往镜云阁走去,吕继才一转身看到了他,两个人擦肩而过时,吕继才停住了脚步。
“你是谁?”
身后传来吕继才的声音,辛彦之没有停,一旦停下来,他就会被吕继才发现身份,他继续往前走。
“说你呢,听不到吗?”
这张脸,还有这跋扈的声音,辛彦之都认得,是吕平侯五子吕继才,辛彦之一颗心惴惴不安,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他在想,用什么方法应付吕继才。
“吕大人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认不出吗?”萧景一向素简,他着一件布衣,夹在这些王室贵胄之中,若不是身形伟岸,还真以为是一寒族百姓。
“什么风把萧将军也吹来奉国寺了?”看到是缘遥的外家舅父,吕继才皮笑肉不笑地说着风凉话。
“这奉国寺除了阴魂之风还能有什么风,吕大人整日在奉国寺,记性都变差了吗?”萧景黑着一张脸,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吕继才留。
“我还以为嫡王子的舅父来奉国寺看嫡王子呢?”能在奉国寺见到萧景,吕继才也觉得意外。自从索加王后隐居英仙宫后,她这个哥哥也是归隐状态,今天出现在奉国寺,除了索加王后的阴魂之风,大概还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确实是来祭奠的,奉国寺还立着嫡长子缘遡的牌位。”萧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吕继才对缘遥的试探,再转身时,刚才辛彦之已经不见了。
辛彦之行到后厢房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一颗熟悉的脑袋,正是当初挡在铃儿和碧瑶面前的那个脑袋,辛彦之有一颗好脑袋,他能记得很久之前的事。
“哟,这不是英雄救美的人吗?”光头转身看着辛彦之,让辛彦之吃惊的是,他竟然也记得自己。
“你记得我?”在这个地方遇到熟人,辛彦之没有心情叙旧,他佯装不识,想蒙混过去。
“你说呢,我的手指还是弯的呢。”光头向辛彦之伸出自己的拇指,这正是当初被辛彦之折断的手指,“如果这么轻易就忘了你这张脸,这根手指就不会留到现在。”光头一脸恨意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要把辛彦之撕烂。
“认错人了吧?”辛彦之强装出一脸诧异,不太擅长说谎的他,脸色已经变红了。
“化成灰我都认识,你个西夷流民。”光头愤怒地盯着辛彦之,眼神都仿佛着了火。
“有话好好说,你为何在奉国寺?”装不下去,辛彦之干脆也不装了,在王室寺庙偶遇这种人,辛彦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西夷流民穿一身绸缎,都能冒充贵族公子了,是来见你的相好的吗?也是,你那相好的现在成了嫡王妃,这一身衣服也是她赏赐的吧?”光头理了理辛彦之的锦袍。
“你想好好活着,就闭嘴。”就在方才,辛彦之还溜之大吉,听到铃儿时,又激起了他的好胜心,辛彦之上前一步,抓起光头的衣领。
“恐怕你没时间跟我叙旧,你那相好的马上命就没了。”光头一脸无赖泼皮之相。
“我说过,你最好忘记,是逼我挖掉你的双眼?”辛彦之眉头皱起,隔着半米的距离,都能看到他一脸的怒气和他话语中的笃定,他用坚定的眼神瞪着光头的脸,脸上有汗水流过,冲刷着他立起的眉毛。
“来人啊,这里有西夷流民……”光头开始嚷嚷起来。
辛彦之只好先逃走,经过天王殿时,天王殿前乱成一团,骚乱是由吕继才的手下和永安君缘礼的家兵引起的。事情起因也很简单,缘礼的王妃在奉国寺丢了一支珠钗,永安君缘礼便让随行的家兵四处找寻,遭到吕继才的阻挡,吕继才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虽然不是凤子龙孙,却也与王室沾亲带故,自然也没有将永安君缘礼放在眼里,他当然知道缘礼安的什么心。
“偌大的一个奉国寺,你说丢了珠钗便能丢了?”吕继才挡在前面,他不仅不傻,还有着自己的算盘,他想趁乱翻出缘礼的野心,他本来就看不惯缘礼平日的虚情假意。
“是大王赏赐的,若是找不到,你可担当的起?”缘礼用君王复利来压吕继才,寸步不让,缘礼恨不能把所有的护卫都调来天王殿前,今日他是授王衍之意来找出刺客灭口的,闹的动静越大,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奉国寺翻一遍。
“大王有令,左师护卫奉国寺,这地方就是我说了算。”吕继才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寸步不让。
双方从发生口角上升到了比拼兵器。庄贤娘娘看着眼前的乱象喜上眉梢。她低头跟靖康耳语了几句后,靖康转身离开了。
九公主荞衣差点儿成了吕继才手下的刀下鬼,还好,辛彦之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这才将她从刀下救出。
“这里太危险,姑娘还是尽快离开吧。”
辛彦之抬头四处张望,想找到去镜云阁的路。九公主荞衣只能看到他一半的脸,他狭长的眼睛将目光聚在一起,鼻梁高挺,他转过头,正脸面向荞衣,眼前的男子像一幅画,眼睛像工匠精心雕刻上去的,两眼之间的鼻梁,像是有傲骨一般,挺拔地立在中间,柔和的眼神中仿佛蕴含了千般万般的话语,世间果然有“眉目如画”的人。
“谢公子搭救,来日定当好好报答。”能在奉国寺出现的人,都是达官显贵。看衣着装束,是贵族男子,他身上也确有高贵之气。
“姑娘客气了。”辛彦之心不在焉,他打量了一眼荞衣,穿着绫罗绸缎,不是王族也是贵族,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他担心安危,他为自己刚才莽撞出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后悔,此刻他只想快点脱身。
荞衣看着,嘴角也跟着挂了一丝喜盈盈的笑意。荞衣看得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王宫中,论长相好看的有她的五哥哥缘熠,八哥哥缘弘,这些都是漂亮儿的人儿,可如今在这个男子面前,竟也失色几分。她看了一眼后再也拔不出来。
“敢问公子,是哪家府上的,姓什名谁?”荞衣不舍得放他走。
“免贵姓辛,字彦之。”辛彦之心中想着无关紧要的寒暄就省了吧,嘴巴却不会拒绝,他声音醇厚,嘴角动了一下,微微上翘,嘴唇犹如上弦月,带着暖人的笑意。
“今日寺里人多而杂,公子可与我同行。”荞衣邀请他与自己一道离开这里。
“我还有事,只能送姑娘到这里,姑娘保重。”说完,他转身要离开,实在耽搁太久了。
“等一下。”荞衣叫住了他。“你若日后有需要,就到这里找我,我会重谢你的救命之恩。”
最晚到的是的炽烨世子。炽烨本不该出现在奉国寺的,他的到来既意外又是预谋,他今日准备离京,想顺路去奉国寺见一见邓汉炎打探一下,再顺便找下领事林玉矿山的奴籍。炽烨来到奉国寺时,山门外没有人把守,在高墙之外,便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刀剑声。炽烨乐了,他大笑着对培星说。“都说都城热闹,果不其然。”一进奉国寺,炽烨就被眼前的阵仗吸引住了,围在一起的士兵,像一盘饺子。他回头对培星使了个眼色,培星立刻懂了,他转身消失了。
远远的,炽烨便看到了邓汉炎。他三五下便喝退了胶着在一起的两伙人,大声训斥着手下的武官,每个人都被他训得脑袋耷拉着,抬不起来。须臾,永安君出来将自己的家兵认领走了,吕继才也收队了。邓汉炎有着在西南监察司时的行事作风,对每一件事都事必躬亲,不抱怨,不推辞。
“邓汉炎!”炽烨远远的便喊了他的名字,他们二人之间没有礼仪,没有年龄,只有兄弟情谊。
“你怎么来都城了?”邓汉炎见到炽烨,压低声音问。
“今日回狮岗城,顺路便来探下你。”炽烨比上一次正经多了,有难得一见的严肃,收敛起平日的不着边际,变得斯文有礼。
“快回吧,今日奉国寺不宜久留。”邓汉炎催促着炽烨,他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在他的表情中,炽烨知道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小心吕继才。”炽烨也一脸严肃地给邓汉炎提出忠告。
“知道了。”
炽烨一回头看到了冯心宿,两个人的脸同时红了,互相看了一眼后又迅速转头,避开对方的眼睛。
“冯二小姐。”对邓汉炎来说,这不是个好兆头,想到她的独伊琴,邓汉炎心情一沉,今日的奉国寺为何这么多人。“好了,去外面慢慢聊,你送冯二小姐回府。”人多容易乱,邓汉炎想将炽烨和冯心宿同时送走。
“不劳烦世子了,家父也已经祭拜完,这就回去了。”冯心宿开口便拒绝了邓汉炎的安排。
“一,一起吧,今日人多,一个女子不安全。”炽烨刚一开口,脸又红了。
“殿下忘记了,我手上拿的可是独伊琴,世子留步。”冯心宿说完转身走了,留给炽烨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快走吧。”邓汉炎将炽烨推到外面,在奉国寺门口,邓汉炎看到的炽烨侍从,他的手腕上有着跟镜云阁那些刺客一样的闪电印记。难道,炽烨一直都在京城,连发的那五箭应该也是他了,在北冕国,炽烨射术了得,无人出其左右。邓汉炎的脑袋在嗡嗡地响着,一定不是炽烨,他在心中一遍遍为炽烨开脱。
“炽烨啊,还是西南辽阔的气候适合你,都城人太多了。”邓汉炎喊住了炽烨,他望着炽烨的脸,一眼的关切。原来,炽烨与他一样,早就卷进了这看似风平浪静的旋涡里。他是无路可选,炽烨不同,他是信安王府的嫡子,他望向炽烨的脸上多了几分难过。一抬头,他看到炽烨的眼神,都是凌利的。邓汉炎的脑袋一片空白,他的对立面站着他的兄弟炽烨,他父亲曾经跟他说过,在识人上,要从人性恶的一面出发,把对自己的危险考虑到点滴不漏的程度。在战场上,必须抱着这样的心来应人待物,人人关系,取定利害关系,人在利益面前,是可以翻脸不认人的。正如在流放地时,他母亲染了瘟疫,没有人敢施救。并非邓家不得人心,也并非所有的人都铁石心肠,而是一旦出手相救,触怒的是王权和自己的利益。此刻,邓汉炎正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着信安王府,信安王府刺杀王妃是何因呢?是逆谋吗?想到这里,邓汉炎禁不住全身打了个冷战。
“我喜欢都城,都城热闹,都城还有你。”
炽烨冲着邓汉炎挤了挤眼睛,这一刻,从邓汉炎脸上的表情他已经感觉出,邓汉炎知道了。他强颜欢笑,以后的路很长,他跟邓汉炎在都城要经常往来了,只是权力这把利刃不知会不会伤了二人的手足情义。
守在大寺殿外,邓汉炎看了看今日的奉国寺,有庄贤娘娘,有永安君缘礼,八王子缘弘,大寺殿前还站着右卫军将军萧景,这些人之中没有王衍,究竟谁会来找刺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