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关风月,两个人站在房瓦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看见人了吗?”闫焕问。
谢薇站在他旁边,目光向下看去,指着院落里一个穿着朴素衣裳的姑娘,“是她了。”又嘱咐道:“闫二侯爷可要小心些,误要伤她性命。”
闫焕点头,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根羽箭,对准江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箭直接射了出去,闫焕看也没看,直接拉着谢薇走。
于箭术,他是相当有自信的。
江梣被突如其来的箭矢一下射中了,痛得失了力,瞬间跌倒下来。
“有人夜袭!”
“传府医!梣娘子受伤了!快!”
“……”
一时间府中乱成一团,然而并没有人去扶地上的江梣,就这样,等江梣被人救起时,她已经疼的晕了过去。
等府医急匆匆赶过来时,又被告知男女授受不亲。
府医:“……”
府医看了眼床上衣服都被血染红的姑娘,觉得格外可怜,可又看了看固执的张天御,那阵势颇有一种“你敢动她我就灭你全家”的意思,无奈,府医只好跟他嘴上说着步骤然后留下药物让他自己弄。
等人都走了,张天御才不情不愿地给那姑娘扒衣服拔箭换药。若是在以前说不定他还颇有心情,可自从那一次与二皇子…之后,他就对女人没太大的兴趣了,便是他以前一直宠爱的爱妾也只在她房内停过一晚上,甚至开始主动去南风馆找起来男人…他。
虽然他没那方面的心思,可江梣毕竟是他的女人,传出去他的脸往哪搁?他可以和兄弟们共享一个,但都是背后悄悄的。
另一边。
“谢三妹妹要我们今晚去伤江梣,明日就有个医者大会,你觉得会不会太巧了?”闫焕罕见主动说起一个话题,却见谢薇没有理他。
“谢薇,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谢薇步子停住了,回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敢情是没听见啊。
“我说,谢三妹妹……”闫焕还真准备再重复一遍。
谢薇直接打断了,“或许就是一个巧合呢,闫二侯爷想多了。”又补充道:“三姐姐聪明,但有些事情也会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只是刚好赶上了,三姐姐与闫二哥哥关系不错,还是不要质疑三姐姐的人品才好。”
“我哪有质疑……”刚说完,又察觉自己刚刚的话好像是有点那个意思,“是我言错。”
谢薇点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继续走。
等回了谢府,她又准备去见谢娇允,今日二皇子府内的事有些不正常,是该让三姐姐知道才好。
然而,她刚走到谢娇允的院子,却发现房间黑了,估计是睡了,她只得先回去,等着明日再说这些。
翌日。
医者大会顺利在观鹤楼举行,人来人往,格外热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能入场,只要对医学心存热爱。
谢冷萤穿着鹅黄色的小襦裙,上面点缀着蝴蝶,脸部和声音做了些伪装。她站在高台,台下是欢呼的人群。没有任何紧张,她淡定地讲述着对医学的理解和应用。散落的余光一直留意着七楼的头牌位置,那是她特地留着的位置,上面坐着另一个谢娇允,如平时的模样,冲她淡淡的笑。
……
“哎呦,老头子,你一边去做饭,别老盯着我。”一个老奶奶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小心翼翼地洗着桶内的衣服,“这布料一看就是城里的小姐的,我得仔细些免得洗坏了。”
老爷爷站起身,“也不知道那姑娘什么时候醒,可怜喽,我们这的药估计没什么用,回头我去找个土方子,你给她试试。”
“好好好,快去吧。”
谢娇允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黑夜白天,她眼眸微微张着,看着头顶的承尘,刚醒来,不太想说话。倒不是她不想动,只是浑身没劲儿,根本动不了一点。
(承尘:古代天花板雅称。)
“姐姐,你醒啦。”一张可爱的小脸出现在谢娇允眼前,是个小男孩,看起来不过五岁,他用稚嫩的声音对谢娇允说:“姐姐,睡了那么久饿了吧,不要担心,爷爷去给我们做饭去了,姐姐的衣服是穿的是我奶奶给娘缝的,新的,是我奶奶给你换上的,姐姐不要嫌弃。”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咬重“新的”两字,生怕谢娇允嫌弃,毕竟城里来的姑娘一般都看不起他们这些小村落里的人。
谢娇允微微勾唇笑了,只是刚刚得病,唇上没有血色,看起来虚弱的很。
“不会嫌弃,谢谢。”
那小孩笑了笑,倒是有些许纯真,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杯子,给谢娇允喂水,嘴里还喋喋不休:“这个杯子是我娘做的,她可厉害了,会做桌子椅子,我们村有什么东西坏了都可以找她帮忙。”说完,他似是想道什么,“可惜,她和我爹爹都被那些城里有钱人抓走打死了……”
他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怕谢娇允多想,忙道:“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相信你,你肯定也是被那些有钱人害的。”
“没事的,我不在意。”她的声音让人感觉她有些气若游丝,却带着宽慰,“你可知那些带走你爹娘的有钱人是哪些?”
“我当时躲在床底下,只能听见有人说我爹娘得罪了什么绵的人。”小孩苦着脸,像是竭力想要寻找那段记忆,无果后难过道:“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啊,连仇人都不记得……”
“没有的事,你是个很可爱很善良的小孩子,姐姐喜欢你。”谢娇允说,“是不是叫归绵阁?”
小孩一愣,“对,就是这个,姐姐你知道?”
谢娇允:“略有耳闻。”
归绵阁,京城第八大商帮,谢娇允与其合作过一两次,因为对方的商品质量问题,达不到谢娇允想要的标准,便终止了合作。
只是,此时自己的商帮散了,就算在短期内组上去,也不一定是归绵阁的对手,毕竟此时,她最缺的就是钱。
就在谢娇允想的快入神的时候,一个声音喊住了她。
“姐姐,我叫李肉饼。”
谢娇允:什么?你…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是我想的那个肉饼吗?
然而小孩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就是肉包子里的肉,大饼的饼。”小孩说着,笑了笑:“我爹给我取的,我们家穷,他说希望我日后能天天吃上肉饼。不过肉饼不肉饼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的,我现在就想快快长大,长大了爷爷奶奶才能放我去城里,然后我去学本事,去找仇人报仇。”
“要姐姐帮你吗?”谢娇允提道。
李肉饼有些犹豫:“会不会给姐姐惹麻烦啊?姐姐要嫁人的,到时候给姐姐的夫家惹麻烦,也会连累到姐姐的。”
“不会。”谢娇允平静地说,“到时候姐姐忙完事情了就过来找你,带你和你爷爷奶奶一起去京城,姐姐会护着你们的,你、你的家人可以天天吃自己喜欢吃的。”
“啊?真的吗?”李肉饼顿时眼睛一亮,带着期待地望向谢娇允:“那我想吃大肉包,可以吗姐姐?”
谢娇允一呆,这么好的机会,她完全想不到有人会提出个这么简单的要求,明明可以讹她一笔的。但又很快想明白了,温声道:“可以,想吃多少姐姐给你买。”
李肉饼嘿嘿笑道:“姐姐你真好,但是我爹娘说不能吃嗟来之食,那…姐姐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说实话,谢娇允想要的他还真不能给,但还是不想拂了小孩的好意:“姐姐看见那个桌子上有一些草编的小蟋蟀,是你做的吗?姐姐想要那个好不好?”
桌子上确实摆着一些草编的蟋蟀,甚至还有其他的小动物,是李肉饼找隔壁的大婶学来赚钱的,在他心里,他已经是个大人了,爷爷奶奶又有些身体不好了,他得赚钱给爷爷奶奶用。
半个时辰编织的小动物,只值两文钱,却能买爷爷奶奶脸上的笑容。
李肉饼点头:“好。”
他又想到了什么,撑着下巴露出八颗小牙齿看着谢娇允:“姐姐,昨日我奶奶捡到你的时候,你可狼狈了,浑身都是泥,但还是很好看。昨夜的时候,你一直在发烧呢,嘴里叫着一个地方,叫了七百三十二次,我在旁边有数着的,好像叫‘路一亭’,姐姐如此念叨,想必这个亭子应该很好看,到时候姐姐能不能带我还有我爷爷奶奶去看看啊?当然,姐姐要是觉得困扰也可以不用的。”
七百三十二次?其实是梦到自己被他追杀了七百三十二次。谢娇允默默想着,怪不得她醒来喉咙干得要命,这路逸停不是说不杀她了吗?怎么连梦里都不放过她?!
该怎么和这小孩说此路逸停非彼“路一亭”呢?看着李肉饼眼巴巴的目光,谢娇允扯出了一个笑:“可以带你们去。”
到时候找路逸停借些银子吧盖个“路一亭”吧,不知道他知道会是什么感受呢?
这样也不算失诺。
李肉饼又看了谢娇允几眼,直白道:“姐姐,你好喜欢撒娇哦。”
谢娇允:“???”
李肉饼:“当时,你一直叫那个亭子的名字不肯睡,我奶奶就寻思给你唱抚儿歌哄你睡,好不容易等你睡着了,我奶奶正准备走,你就拉住她的袖子,要哭一样的看着她。然后我奶奶就唱了半夜的歌,结果把自己唱睡着了。”
谢娇允:“……”
内心有些崩溃,自己烧糊涂了,怎么能揪住老人家干这种事,熬夜可是很伤身体的,回头带点东西给老人家赔罪吧。
她带着侥幸心理问了句:“那我也…睡了?”
“没有呀。”李肉饼说,“当时我奶奶睡了姐姐你就躺在床上默默流眼泪了,然后怕姐姐把眼睛哭肿了到时候起来眼睛疼,我就来给姐姐唱歌了,一直到姐姐睡着。我听了好多次我娘给我唱的,我自己也就会了。”
“真棒。”谢娇允夸赞。内心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居然让一个老人家和小孩哄她睡觉?好丢脸啊,真的,有点不好意思见人了。
怎么她发个烧就那么矫情?想不通。
怪不得这小孩声音听着沙哑的很,谢娇允以为他是吃什么东西把嗓子吃坏了,没成想是这个原因!对不住,当真对不住!
这时,老爷爷走了进来,手上端了两碗面,冒着热气。
“姐姐,这是我爷爷。”李肉饼说。
谢娇允准备挣扎着起身给那老爷爷行礼,毕竟自己承蒙救助,还未曾给过什么,人家还如此照顾,倒也些说不过去。
那老爷爷忙制止了,把面放桌上道:“姑娘,你别起来,伤还没好呢,躺着吧,待会我那老婆子就进来给你喂饭了。”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根深蒂固。
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喂!
谢娇允脸一红,有些羞耻,但又不能闭眼,这是对长辈的不尊重,更何况眼前的是她的救命恩人之一,“那…便多谢了,有劳了。”
“爷爷,我给姐姐喂吧。”李肉饼说着,又去端桌上的面,满满一大碗白面,看起来味道很淡,甚至不好吃。
但其实这是李肉饼他们只有过节才能吃上的东西,平日里爷爷奶奶也舍不得吃,只想省下来给这个孙子吃。谢娇允一来,他们又怕亏待了她,所以就拿出了他们认为好的食物,可还是怕谢娇允会嫌弃,会吃不惯。
“姑娘,这面若是有些不好吃,还请多担待,晚上我给姑娘煮肉吃,如何?”老爷爷小心询问道。
谢娇允:“不必了,这已经很好了,我喜欢吃的。”
她说谎了,她不爱吃没有味道的东西,味道淡点她都不会吃,她甚至不爱吃葱花。
然而那碗面里有很多葱花。
吃过了面,老奶奶进来,怕她一个人孤单,跟谢娇允说些话。
这个村子叫聊晨村,村子三十户人家,那些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在有人遇见困难的时候也会帮忙,迄今为止,谢娇允是他们村救过的第五十二个人了,光是小孩就救了十多个,只是那些小孩大多都是孤儿,所以就专门安排每家比较富裕的人收养了。
但这个村子哪有比较富裕的人,无非是那些不算很穷的人发了善心。
“小囡囡。”老奶奶突然凑近她道:“你是不是招了什么仇家,刚刚外面有人在打听你呢。”
老奶奶不知道她的名字,叫小姑娘有些生分了,经过半晚上的抚儿歌事件,老奶奶已经把谢娇允当成她的乖孙女了。
打听我?谢娇允暗想。莫非是从裴生他们?想到这个人谢娇允就一阵恶寒,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那老奶奶继续道:
“有个人喊身后的人喊什么少主,那少主戴着面具,明明很俊俏的一小伙,一身戾气,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看着老吓人了。”
路逸停啊。这形容的…还挺…真实的。
她就知道这人要来找她。
“……”谢娇允弱弱地喊了句,“奶奶,那不是我仇家。”
“那是我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