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五年,七月。
月前那场盛大的科举,成为长安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里最热门的话题。
此次新科举子们被御赐鹿鸣宴,其中七科头名被御赐跨马游街,风光无限,引得无数少女抛洒香囊花帕,朱雀大街两侧更是人头攒动,欢声雷动。
尤其是零陵蒋琬,这位出身并不显赫的寒门士子,竟能力压众多世家才俊和国子监的高材生,一举夺得含金量最重的进士科状元,更是成了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
然而,市井的喧嚣和百姓的期盼,并未过多占据帝国中枢的精力。
九极宫深处,甘露殿内,那份刚刚张榜的金榜题名录,早已被军情图和沙盘所取代。
无论是端坐御案后的汉帝刘瑁,还是侍立两侧的几位丞相,他们的目光,早已越过了长安城的繁华,投向了东方那片即将燃起战火的土地……
帝国的战争机器,在经历短暂的蛰伏与内部调整后,正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悄然运转起来,积蓄着力量,只待一声雷霆,便发兵伐魏!
雒阳,这座几经易主、饱经沧桑的昔日汉都,如今已然是大汉王朝抵御曹魏的绝对重镇。
自去岁汉军收复此地,刘瑁便委派老臣钟繇负责此地的重建与防务。数月之间,投入的人力物力难以计数,残破的城墙被修复加固,护城河也得以疏浚拓宽。
虽然规划中的雒阳新城尚在图纸之上,但这被曹丕强制迁走诸多人口的旧日汉都,已然不见半分颓败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百废待兴的光景……
洛水两岸,新建的码头上舟楫林立,一艘艘体型庞大的漕船,满载着从雍州等地调集而来的粮草军械,正缓缓靠岸。
赤膊的民夫们喊着雄浑的号子,挥汗如雨,将沉重的麻袋和封存完好的木箱从船舱中搬运出来,装上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牛车马车,源源不断地运往雒阳。
官仓内,堆积如山的粟米、麦菽散发着粮食特有的醇厚香气,足以支撑数十万大军数月之需。
武库中,新近锻造的环首刀、锋利的长矛、威力强劲的强弩以及锃亮的铠甲,分门别类,堆积如山,寒光闪烁,杀气凛然。
雒阳城周围的八关要隘之上,守军更是严阵以待,手持长枪的士卒警惕地来回巡视,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而在城东,连营数十里的巨大军营内,数以万计的汉军将士正在进行着严苛而枯燥的操练。
步卒方阵中,陌刀手与重盾兵反复演练着冲击与防御,长矛如林立,盾牌似坚城,每一次对撞都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骑兵营则在更远处的旷野上纵横驰骋,马蹄翻飞,卷起漫天尘土,呐喊声与马嘶声此起彼伏。
至于弓弩手,在校场上一遍遍练习着速射与抛射,密集的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精准地钉在远处的草人靶上……
汉雒阳城中,刚刚奉诏自靖江回返,接替庞统坐镇雒阳中枢的尚书仆射诸葛亮,正临窗而立,手中轻摇着羽扇,目光沉静地面前的沙盘。
那是一张巨大的豫、兖、冀三州军事沙盘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代表双方兵力部署和城池据点的小旗。
司隶校尉钟繇、左将军张任、以及刚刚从河东调来协助防务的镇北将军徐晃,三位年龄皆长于诸葛亮的前辈此时却都侧立一旁,静静地等候着诸葛亮的吩咐,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年过花甲的钟繇,便对这位年仅三十五岁的年轻同僚心悦诚服。
要知道诸葛亮甫一抵达,便迅速厘清了雒阳前线繁杂的军政事务。
粮饷如何精确分配到各营各部;兵员如何合理驻扎轮换;新迁来的流民如何妥善安置;地方官员如何协调配合……
原本因战后重建与大军云集而显得有些混乱的局面,在诸葛亮的调度下,很快便变得井井有条,各司其职,效率惊人。
“此子未来不可限量啊……”
钟繇自问,便是自己年轻之时,也未必能有如此条理和魄力,望着眼前的年轻人,钟繇不由得想起了汉太祖高皇帝身边的那位萧丞相。
“诸位!”
诸葛亮缓缓转过身,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声音清朗而沉稳:“方才接到陛下密信,已定于九月秋收之后,以曹丕勾结鲜卑、祸乱北疆为由,正式对其宣战。
届时,我军将以雒阳为核心,兵分两路,同时从雒阳正面以及南面的颍川郡出兵,向豫州、兖州腹地发起全面进攻。”
诸葛亮神情肃穆,一手在沙盘上指点,一边将刘瑁的战略方针告知众人。
“那不知此番大战,陛下是否会亲临前线指挥?”
张任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诸葛亮。作为宿将,他深知主帅亲征对于士气的巨大鼓舞作用。
诸葛亮微微颔首:“陛下已决意御驾亲征,为策万全,已令田丰丞相与子扬先生先行一步,前往旋门关筹划进攻事宜,不日既到洛阳。
亮则继续坐镇雒阳,总揽全局,调度粮草兵员,确保前线无忧。
在此期间,我等务必将雒阳的一切准备工作做到极致,确保大军一至,便可立刻投入决战。”
“谨遵先生之令!”
钟繇、张任、徐晃三人齐齐躬身应诺,神情肃穆,一场关乎天下归属的大战,即将再次拉开序幕!
数日后,丹阳郡,靖江城。
这座昔日江东重镇,在被汉军攻克后,由荀攸亲自更名为“靖江”,取“平定江东,安定四海”之意,定为扬州的新州治,成为了大汉王朝经略东南、图谋淮南的核心。
此刻的长江江面上,桅杆林立,帆影点点。
自建安郡新鲜出炉的龙船正一艘艘的从京口转入大江,汇聚到靖江以东的广阔水域之中。
在董袭的指挥下,重新整编的汉军水师,正驾驭着以龙船、楼船以及艨艟、冒突为核心的船队,在宽阔的江面上进行着紧张而激烈的操练。
在各级将领的旗语之中,他们熟练地操纵着帆、桨、舵,时而组成紧密的防御阵型,时而又化作迅猛的攻击队列,演练着接舷战、火攻、穿插、水上封锁等各种战术。
江面上鼓声、号角声、呐喊声响成一片,战斗的异常激烈……
靖江城,州牧府。
刚恢复不久的门下左侍中荀攸正坐在一架轮椅之上,才从雒阳赶来此的庞统则在他身后推着荀攸缓缓走到了一幅巨大的江淮地理沙盘前,与荀攸低声讨论着之后的战略计划。
“士元。”
荀攸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手指点在地图上庐江、合肥一带,神情凝重地说着。
“如今江东大局初定,民心尚需安抚,然陛下已有决断,将于九月与北线主力同时发动决战,意图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扫平曹魏。
我等身处南线,责任重大,必须在未来三个月内做好万全准备,你有何良策?”
庞统闻言,那双细长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只见他走到沙盘前,并未直接回答荀攸的问题,反而伸出手指,径直指向了广陵郡淮阴县的位置,以及连接京口与淮阴之间的那条细细的水道。
“先生,依统之见,我军主力不宜直扑合肥,那般动静太大,曹休必有防备。我们不妨效仿昔日韩信暗度陈仓,两路齐发,一举破敌!”
荀攸顺着庞统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微微一挑,随即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原来庞统所指之处,正是那条连接长江与淮河的重要水道,中渎水,沿此水路可从京口直达广陵郡的淮阴城下。
“哦?士元为何选择此路?”
荀攸捋着胡须,故作不解地问道。
“须知这中渎水,自前朝以来便屡有淤塞,河道狭窄之处颇多,仅能通行小型艨艟斗舰,大型楼船恐难通行。
若大军由此北上,船只必将拥挤不堪,行军缓慢。一旦粮道被魏军截断,数万大军恐有覆灭之危啊!
昔日孙权坐拥江东水师之利,尚且不敢轻易由此道大举北伐,只敢屡屡强攻合肥,便是忌惮此中风险。士元莫非有何妙计?”
庞统闻言,傲然一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先生此言差矣!孙权是孙权,我大汉雄师岂能与他相提并论?孙权之军,长于水战而短于陆战,更无强悍骑兵以为策应。
若是孙权奇袭淮阴,正如先生所说,他们的船只便会在中渎水陷入拥挤,到时只要情报泄露,魏军轻而易举便可将中渎水之中的孙权军全歼。
而且就算孙权抵达了中渎水,淮阴城驻军五千,易守难攻,仅凭孙权的那点兵力,根本不可能打下淮阴!
再者说就算孙权打下了淮阴,他也不可能千里奔袭,配合水师拿下合肥!”
“那士元以为,我军与孙权军相比,又有何不同之处?”荀攸饶有兴致地看着庞统,显然,这位老成持重的谋主,心中也并非没有考虑过这条险路。
“不同之处,便在于我军水陆并进,步骑协同!”庞统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孙权不敢走的路,不代表我军不能走!先生请看。”
他凑近沙盘,轻轻伏在荀攸身侧,压低了声音,开始详细阐述自己的计划……
另一边,冀州,常山郡,真定城。
遥领幽州刺史的张飞张翼德此时也刚刚接到了刘瑁飞鸽传书下达的密令。
“九月伐魏吗……”
真定县衙内,身材魁梧、皮肤略黑的张飞,此刻却难得地收敛了平日的粗豪,皱着浓密的眉头,紧紧盯着面前的冀州沙盘图。
半晌后,他缓缓转头看向一侧道:“友若先生,依您之见,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只见在他身侧,站着一位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正是刚刚从壶关调来,协助张飞制定作战计划的荀谌,荀友若。
在平定鲜卑之乱,设立安北都护府后,并州北部的防御压力大减。
刘瑁便令贾诩坐镇壶关,总览并、冀、幽三州交界处的战事,而将对冀州地理、人事更为熟悉的荀谌,调到了张飞身边,担任军师一职。
作为最早跟随袁绍的谋主之一,荀谌对冀州的一草一木、一城一池都了如指掌,更深谙此地的政治人心。
他走到沙盘前,指着太行山东麓的魏郡、赵国一带,从容说道:“翼德将军莫急。陛下既然令贾丞相坐镇壶关,那以贾丞相之能,其首要目标,必是这魏郡与赵国两地。”
他用细长的竹竿轻轻点了点邺城和邯郸的位置。
“只要能拿下此二郡,便等于斩断了曹魏在冀州南部的左膀右臂,也打通了我军从并州东出太行山,直入冀州腹地的通道,彻底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张飞挠了挠脑袋,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道:“那拿下之后呢?”
“届时,我常山之军,可与壶关之军南北并进,呈钳形攻势,向东席卷整个冀州。同时,也可与从雒阳北上的主力大军遥相呼应,直指兖州!如此一来,整个战场便彻底活了!”
“原来如此!”
张飞听后兴奋的一挥手道:“那不知陛下这一阶段的目标是什么?”
荀谌微微一笑,拿起一支红色的令旗,在沙盘上,在徐州、兖州、冀州这三个曹魏的核心州郡轻轻地画了一个大圈。
“徐州、兖州、冀州!”
随着战争的临近,章武五年的大汉,就好像一张绷紧的强弓,箭在弦上,只待刘瑁一声令下,便要射向那最后的敌人,将分裂已久的九州大地,重新归于一统。
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终极之战,已然在无声的酝酿之中,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