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坦、陈弥进入南平王刘铄府邸,直入内堂。
守卫军士认识他们,只是瞅了二人一眼,没有出声。
二人见到南平王刘铄,一起行礼。
骁骑将军王方回也在座。
二人也对他行礼,王将军起身还礼。
梁坦道:“王爷,王将军,广陵侯祭奠了左军将军陨落之处,现已回到住处。不过,他有些着急。”
刘铄伸手示意二人就坐,道:“可以理解。他这次来,代表的不仅有鲁家,还有其他人。现在暂不方便说。本王估计,皇上一定非常欢迎他们。等皇上旨意到了,他就可以去通知其兄长和弟弟,以及后面的人。这样他就不必回平城去,也就没有危险了。”
王方回补充道:“他着急是担心自身危险。而他的危险就是皇上不接纳他们,他回去后有暴露行踪、遭魏主清算可能。”
陈弥抱拳朝上拱拱手道:“也就是说,只要皇上认可他们,他们就不会有危险。王爷,咱们下一步怎么做?”
刘铄看着王方回。
王方回看了二人一眼,又看看刘铄,缓缓道:“王爷,两位,还是先等皇上旨意到了再说吧。没有旨意,咱们若草率行事,有百害无一利。现在,咱们更不能掉以轻心。宁南将军鲁爽和其弟弟鲁瑜,刚与永昌王拓跋仁一起北撤。鲁爽驻长社、永昌王驻洛阳。他们相距很近,也离咱们太近了。从好的方面想,皇上若接纳鲁家,他们做些内部清理后,就会率部众向我方靠拢,则拓跋仁必定追击他们。咱们的任务就是接应他们、对抗拓跋仁;从坏的方面想,若皇上不同意王爷提出的方案,则鲁家必定恨上咱们。当然,以前他们也是咱们敌人。但这次不同,他们若被堵死南归之路,就会一心一意相助魏军,力图覆灭咱们。但愿…”
正说到这里,门口有卫士报:“王爷,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公文到。”
刘铄起身,高声道:“呈进来。”
众人自然同时站起身。
两名刺史府卫士搀扶着一位信使进来。
他显然是一路换马不换人跑来的,样子非常狼狈。不过众人司空见惯,不会怪他,反而心生敬意。
那人确认刘铄是话事人后,行了军礼,取下背上公文皮囊,双手捧着递给刘铄,道:“王爷,这是皇上的紧急诏令。请王爷查收。”
刘铄接过皮囊,解开缚索,取出里面的锦囊,再次解绳,拿起一块黄绢。
旁边有亲随立即从刘铄手里接走皮囊、锦包等杂物,带着信使出去休息、进食。
刘铄双手捧着绢书,看完后脸上露出笑意。
他将绢书交给王方回。
王方回念道:“敕门下。今接南平王报,北国大臣鲁轨后人,鲁爽、鲁秀、鲁瑜三兄弟有归附本国之意,朕心甚喜。现着令南平王全权……”
后面是交代刘铄厚待使者,承诺封赐不低于现有爵位和官职等等。
总之,皇帝刘义隆态度非常热忱,愿意拿出高官厚禄招揽鲁家人。
确定了皇帝意思,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刘铄道:“还有一点,现在可以告诉诸位了:此次鲁秀来,除了代表鲁家,还代表程天祚大人。”
“程大人深得拓跋国主赏识,还被封了南安郡公。他也愿意回来?太好了!”王方回道。
“好了,咱们现在一起去找鲁秀,把皇上旨意帛书拿给他看。然后迅速定下接应他们南归的具体安排。”刘铄下令道。
众人一起应答:“遵命。”
梁坦叫来卫士,一群人骑马簇拥着刘铄,朝鲁秀住处而去。
……
萧西风跟踪到这里,没有得到任何与自己身死相关的线索。
他对他们与鲁秀的谈判没有兴趣,于是闪身回到之前的尉武戍山坡,找个阴气浓郁处,取出灵石,慢慢修炼起来。
萧西风捋了一下那次西征仇池的脉络:自己五人那次受彭城王召唤出山,其实是去捉拿檀道济及余党。
因为檀道济是宋国最厉害的猛将,又担任江州刺史,手上掌握着几万军队。
彭城王要“钱塘战阵”萧西风五人随孙延安到寻阳,目的是应付军队叛乱。
结果,檀道济手下掌握军权的两员大将:薛彤、高进之,根本没有反抗,而是束手就擒、从容赴死。
那次五人只是观光旅行了一趟。
五人完成任务、准备返乡时,突然接到彭城王军令,征召五人加入西征军,随裴方明将军讨伐仇池。
萧西风后来想过,这里面很有蹊跷。
首先,如果征召他们五人是彭城王的意思,萧西风觉得,彭城王一定会让孙延安先探探口风、征询他们意见。
起码会做点动员工作,打个预防针,让五人回乡向家人告个别。
而实际情况是:五人被强行拉进了队伍,没有商量余地;然后遭遇意外、猝然身亡,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萧西风认为,这与彭城王对待五人的风格大相径庭。
这是其一。
其二:那次西征,从军队序列来说,钱塘五人的上官是梁坦、陈弥,梁、陈二人的上官是刘康祖,刘康祖的上官是裴方明,裴方明的上官是刘真道。
然而真实的统辖关系绝不是如上述这么清晰、简单,而是错综复杂。
刘康祖来自太子府,真正后台是太子。而那时太子年少,幕后操作太子府的还是皇帝刘义隆的人。
裴方明表面上受刘真道节制,其实他拥有调动军队的最高指挥权。
……
总之,萧西风五人莫名其妙卷入西征仇池的战争,但还没到地儿,半路就嗝屁了。
萧西风猜测,如果自己五人是被谋杀的,谋杀指令下达、执行路径最有可能是:皇帝→刘康祖→梁坦\/陈弥→执行军士。
好些年过去了,四个老乡应该早就转世投了胎,钱塘县几家人也经历了家道中落的阵痛…主要是自己阴阳两隔,还不大熟悉阴间套路,不知道阴招应该怎么玩…
不急,慢慢查,慢慢来。
萧西风还是回到了原来思路。
相对于人世间凡人,自己的维度优势太大了。真不用急。
自己要解决的问题在阴间:阴卒对阳人,哪些事可做、哪些不能做?底线在哪里?红线是什么?……修为提高后权限又有什么变化……等等等等,这些才是优先选项。
……
刘铄等人来到鲁秀住处,将宋帝刘义隆的诏书拿给鲁秀看。
鲁秀看了诏书,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他道:“禀南平王,如今已得到皇上准信,那就事不宜迟,在下立即回长社,去向家兄舍弟报告。实不相瞒,家兄军中,有部分将士不见得愿意随我们南归。那我们必须先处理好这些人,以免开拔前走漏风声。在下就此向各位告辞。待吾三兄弟和程大人回归之时,咱们再聚。”
刘铄点头,随即指示王方回去安排人马,护送鲁秀出城。
鲁秀回到长社,对大哥鲁爽说明:自己亲眼见到了宋国皇帝给南平王的诏令。他把宋国皇帝的意思告诉了大哥。
鲁爽在长社的驻军,原来是一万人。此次随永昌王拓跋仁南下,在与刘康祖的决战中,折损了三千多。
拓跋仁回洛阳前,将手下的氐族、柔然族等军士三千多划拨给鲁爽,为他补齐一万军士。
鲁氏兄弟回归南朝,肯定不能带着这些人。因为他们肯定不愿意。
如何处置他们,成了一个麻烦。
鲁秀道:“大哥,按规定,我必须回平城,跟在皇上身边。你让这些护送我北行。到了虎牢关,我带他们去找三弟,让他们在三弟的大营驻扎下来。我和三弟找机会带着三弟的亲信悄悄南下溜走,他们即便知道了也不敢追我们。”
鲁爽道:“也只有这样了。这些人与我们无仇无怨,咱们没必要杀他们。再说了,他们三千多人,咱们的人也才六七多。火拼起来,动静太大,咱们的牺牲也不会少。二弟你这个法子最合适。不过,你要万分小心。皇上这次准你假期,但他一定会有后手。千万不能大意,否则万劫不复。切记、切记。”
“我懂的。大哥,你保重。咱们寿阳见。”鲁秀道。
按照与南平王的约定,他们兄弟三人率亲信军士南下,直抵寿阳。在那里等待宋国皇帝的旨意。
程天祚则会想办法由拓跋焘大营出来,经瓜步到建康。
兄弟二人将细节再次过滤一遍,确信没有疏漏了,这才分头开始行动。
鲁秀拿着大哥兵符,将三千多杂族军士领出来,带着他们奔赴虎牢关。
鲁家三弟鲁瑜军职是护军校尉,带三千军兵驻扎在虎牢关附近一处大营。
虎牢关要塞内驻扎着其他魏军。不过没有战事时,大家互相来往并不多。
鲁瑜找个借口,将自己的队伍拉出大营,让鲁秀带来的人马驻进去。
半夜,鲁秀、鲁瑜俩兄弟领着鲁瑜的三千亲信精骑,按事先选定的路线,快速南下,向寿阳方向狂奔。
等到拓跋仁接到军报,发现鲁瑜队伍行动异常时,俩兄弟的人马已经奔出百里开外了。
拓跋仁下令追赶,自然是徒劳无功。
于是,拓跋仁立即奏报朝廷,并向皇帝拓跋焘上折请罪。
此时的皇帝拓跋焘,正在盱眙城边的大军帐里,发誓要踏平盱眙城。
因为,他被宋国辅国将军臧质的尿酒气到了,几乎就要发狂。
寿阳城。
豫州刺史府。
南平王刘铄、骁骑将军王方回、后军参军梁坦、陈弥等站一边。
鲁家三兄弟鲁爽、鲁秀、鲁瑜站另一边。
宋国朝廷特使、太监赵玖冰宣读皇帝刘义隆的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汉族忠烈后人鲁爽、鲁秀、鲁瑜三兄弟暨义士万另九百者……命鲁爽为司州刺史、征虏将军,督司州、陈留、东郡、济阴、濮阳诸军事;命鲁秀为辅国将军,荥阳、颖川二郡太守;鲁瑜为破虏将军,汝阴内史……”
鲁爽进驻义阳郡城(信阳)后,皇帝又命加 督义阳、宋安二郡。
鲁秀到任后,加南平王府参军。
鲁爽、鲁瑜手下将校尉曲官员,都得到相应任命。
南平王代表皇帝,向鲁家三兄弟赐下大量金币、财宝。
另一边,程天祚在鲁家兄弟行动之前,找个借口向皇帝拓跋焘告假,偷偷溜到瓜步城,乘舟过江,逃回建康。
皇帝刘义隆亲自接见,封宛郡公,担任山阳太守。
原山阳太守萧僧珍,因决堤水淹魏军,立功高升。
*****
萧西风“住”在尉武戍,距寿阳城50里。
以他的修为,50里距离就是几息功夫。
如果是平常,寿阳城里发生的事,他不会感兴趣。
但现在,他想顺便查查自己与四个老乡的死因,所以经常盯着南平王府参军梁坦、陈弥。
因为这点,鲁家三兄弟叛魏归宋的经过,萧西风比较清楚。
这天,萧西风如往常一样,隐身在梁坦附近。
陈弥来找梁坦,经卫士通传后进了客厅。
二人很熟,无需多礼。
梁坦伸手示意对方请坐,然后亲自倒上茶。
陈弥端杯抿了一口,道:“顺之兄,彭城王的事,你听说了吗?”
梁坦字“顺之”。
梁坦:“不久前听说了。”
陈弥盯着对方:“顺之兄认为彭城王会自杀吗?”
梁坦侧耳倾听一会,摇头道:“当然不是。不过,惟予兄,这不是咱们能够议论的事。”
“惟予”是陈弥的字。
“我知道。”陈弥道:“这不是就顺之兄和小弟两人吗?我提这事,是因为裴肃之。”
“裴肃之?他怎么啦?”梁坦问。
陈弥:“顺之兄还记得那年西征仇池的事吗?裴方明将军带着咱们五人出京:刘康祖、王方回两位将军,你、我、肃之三位参军。康祖将军向咱们俩布置了一项任务…”
暗处的萧西风听见这几句,马上精神起来。他知道他们的话题应该是自己要追查的事。
“嘘…”,梁坦伸食指点在上下唇,示意对方不要说出来。然后道:“过去这么多年,刘将军也已不在,这事以后不要再提。没有益处。…这与裴肃之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陈弥道:“裴肃之一直不信钱塘五人是意外死亡,他询问过我多次。我的回答自然是意外。我们都知道:钱塘战阵是彭城王府家兵。刘将军命令我们做掉他们,自然是得到上面的旨意。裴将军后来坐罪被杀,据说与此也有点关系。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裴肃之一直没事。不过…”
见陈弥停住话头,梁坦坐直身子道:“不过什么?”
陈弥一笑:“不过,我发现,裴肃之最近两次收到过从盱眙寄出的信件,落款是郡守府沈字。前天我与他闲聊,套他话,得知与他通信之人是盱眙郡太守沈璞,这位沈太守是已故沈林子将军之子。”
听到“沈林子之子”几个字,梁坦倒没什么,暗处的萧西风则差点叫起来。
自己一直想找沈林子大人后人,这不就有线索了吗?
梁坦问:“那又如何?”
陈弥一字一句道:“我怀疑,裴肃之一直在调查钱塘五人之死的真相。他与沈璞大人通信,是最近的事,也就是臧将军到盱眙城之后的事。钱塘战阵五人,在成为彭城王家兵前,是沈氏兄弟手上的王牌。”
梁坦听到这,脑筋有点转不过弯来。
不为别的,而是他听陈弥那意思,好像臧质将军也卷在那件事情里?
刘康祖将军已死,自己和陈弥与太子断了联系,也就是没了靠山。
如果臧质将军对自己二人有什么恶意,那就麻烦大了。
隐匿在暗处的萧西风,心里则暗喜几次:
一是自己的猜测基本得到证实。
二是知道了沈林子大人后人消息。
第三,似乎那位脾气火爆的臧将军,也不属彭城王、沈氏兄弟的对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