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勇虽然已经尽量将悲伤压抑在了心底,但在前去接崔洁回家时,依然魂不守舍,无精打采。廖艳梅似乎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于是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韩勇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廖艳梅却不依不饶地说:“不对,我太了解你了,你肯定有事,要不然不会是这个样子。”韩勇不耐烦地回道:“没什么事,别瞎想。就算有事,那也不用你多管闲事。”
廖艳梅的火苗也窜了出来,拦着他说:“你得跟我说清楚,要不然不许带崔洁回去。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把脾气发到她身上。”
韩勇实在是被她缠得无可奈何,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发脾气,只好叹道:“放心吧,我真没事。你放开崔洁,让她跟我回去吧。”廖艳梅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确定没事?”韩勇放平心态说道:“真没事!”
韩家突然少了个人,心里仿佛一下子也成了个空壳子。韩勇回家以后,独自在摇摇椅上坐了半天,晃晃悠悠的一言不发,闷葫芦似的。
谭启发和韩世川、韩桂芳去了田玉禾和韩志飞的新房子里,打算将韩志飞的物品带回去。他们进屋后,一眼就看到客厅墙上那幅不久前刚挂上去的结婚照。照片上的韩志飞,精神抖擞,比真人看上去至少年轻了十岁。
田玉禾触景生情,又独自默默地抹眼泪。众人看着照片上的二人,完全可以想象出一幅新生活即将开始的图景。他们一个个也是表情落寞,黯然神伤。过了好一会儿,田玉禾才开始去收拾韩志飞的物品,装好之后放在了客厅。
“麻烦你了!”谭启发说道,“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你有我的电话的。”
“不麻烦,谢谢你。还有摊位上的事情,我过两天去处理清楚之后,再把其他的东西送到饭馆去。”田玉禾睹物思人,但又随即擦去泪水,强颜欢笑,“你们都是第一次来家里吧,好几天不在家,对不住了,也没什么好招待各位的。等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们来家里做客。”
“不用了。你也先别忙了,坐会儿,我们说说话。”谭启发望着宽敞明亮的新房子感慨起来,“是志飞没这个福气啊。可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节哀顺变吧。”
田玉禾独自坐在沙发的一边,双目低垂,幽幽地说道:“我们这次去县城,还打算买婚纱,回来后就准备接客办婚礼……”谭启发能理解这种感受,不禁叹道:“志飞自从生意垮了之后,又离了婚,生活偏离了正轨,已经很久没笑过了。自从认识你以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了。我们能看得出来,他很开心,也很幸福。所以我们应该感谢你,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让他重新做回了自己。”
田玉禾听了这番话,再一次没忍住,放声痛哭,泪水又打湿了眼眶。韩桂芳紧捂着嘴,却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姐夫、大姐,我们走吧。”韩世川感觉整个屋子里都是韩志飞的影子和气味,待的越久,越是感觉压抑,就越是想要尽快逃离。
田玉禾误解了韩世川,以为他是在怪她。所以,她又懊恼地痛哭起来。韩世川知道她误会了自己,但他此刻心情复杂,也不想过多解释,于是就任凭她继续痛哭罢了。
刘娜今天下午独自去接韩宇放学,韩宇在校门口见到她时,当即便兴高采烈地飞奔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肩膀,眉色飞舞地说:“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悄咪咪的,是不是又打算给我个惊喜啊?哎,怎么没看到爸,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刘娜的心情还处于崩溃状态,但也没想在儿子面前极力掩饰,所以听了儿子的话,言简意赅地说:“你爸他有事去了……宇儿,你已经懂事了。有个事,妈妈不想瞒着你。”
韩宇这才意识到母亲情绪不对,停下脚步,望着她的眼睛,问道:“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娜答非所问:“你喜欢二叔吗?”韩宇不解,但依然说道:“怎么说呢,二叔这个人好像不怎么喜欢讲话,但我还挺喜欢他的,他对兰兰妹妹特别的好,兰兰也特别喜欢他。妈,是不是二叔出了什么事?”
刘娜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宇儿,妈妈刚才跟你说的这件事,你能保证帮我瞒着兰兰吗?”韩宇开始不淡定了,匪夷所思地说:“妈,到底什么事呀,你可别吓我。”
“妈妈没有吓你。”刘娜一脸严肃,“二叔出了车祸,人没了。”韩宇顿时像被雷击中,立在原地,表情僵硬,动也不动了。过了片刻,当他回过神来时,突然鼻子一酸,眼眶红了,喃喃地说:“兰兰妹妹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
刘娜抓着他的胳膊,虽然自己依然处于悲伤之中,但仍然不得不安慰儿子说:“二叔已经入土为安,他的肾移植给了兰兰,兰兰妹妹以后可以健健康康地活着。宇儿,兰兰要是知道没了爸爸,一定会非常伤心,所以我们暂时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等她再长大一点,找机会再跟她说。”
韩宇用力抹去泪水,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妈,我知道了,不跟她说二叔的事,以后兰兰就是我的亲妹妹,一定会更加对她好。”
母子俩继续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刘娜虽然没儿子高,但依然摸着她的头说:“宇儿,妈妈还要提醒你一件事,奶奶因为病了,不能受刺激,二叔的事大家也都瞒着她,你以后在奶奶面前说话时也要小心,千万别说漏了嘴。”
韩宇默默地点了点头,埋头走了好远,然后才突然问道:“妈,您也要保重身体,病了就要赶紧治,千万别拖着。”刘娜明白儿子的心思,心想反正已经动完手术,于是笑着说:“宇儿,你真的长大了,也懂事了。实话跟你说吧,妈妈之前骗了你,和你爸没有回宜江,而是去县医院做了手术,现在身体已经完全没事了。”
韩宇微微一愣,但随即说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们有事瞒着我。妈,您的身体真的没事了吗?”刘娜挽着他的胳膊:“妈妈真没事了。你看,妈妈现在精神充沛,一顿可以吃下两大碗饭呢。”
崔洁练了一下午的舞蹈,早就累了,回家倒头就睡。韩勇独自坐在空寂的客厅,手里提着半瓶没喝完的白酒,双眼血红,嘴里念叨个没完。
“志飞,你怎么就突然走了?爸对不住你。爸之前那样对你,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啊。可我现在后悔了……”韩勇又猛喝了一口,酒精进入口中,如同寡淡的白开水。他说着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孩子,哭得悲痛欲绝,也哭得脑子里一片迷糊。
崔洁不知什么时候被哭声惊醒,慢慢悠悠地推门出来,看见韩勇正在痛哭流涕,顿时就慌了,立马小跑过去,问他怎么哭了,是不是谁欺负了他。
韩勇没想到崔洁大晚上的又醒了,慌忙擦去眼泪,还辩解起来:“我没哭呀,谁哭了?哦,刚才喝酒呛了喉咙,这酒度数太高了,以后还是得少喝点。”
“是吗?那我给你丢了。”崔洁说罢就去抢他手里的酒瓶,他却躲开:“丢了多可惜,还剩一口,喝完算啦。”
崔洁在他身边坐下,突然念叨起来:“好些日子不见娜娜,你打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韩勇叹道:“娜娜今天已经回来了,晚点儿会回家的。”崔洁惊喜不已:“娜娜回来了?娜娜真的回来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韩宇的声音:“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韩世川和刘娜跟在他身后,一家人整整齐齐走到韩勇和崔洁面前,崔洁喜笑颜开,连忙抓住刘娜的手:“娜娜,你怎么走了这么久,妈可想死你了。”
“妈,您这两天身体还好吧?”刘娜脸上的笑容,好像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崔洁拉着她去沙发上刚坐下,就开始告韩勇的状,称他一个人喝闷酒,还喝哭了。
刘娜和韩世川面面相觑。韩勇骂道:“胡说什么呢,谁哭啦?不跟你说是喝酒呛喉咙了嘛。”很明显,是他在说胡话。所有人都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还未完全擦干的泪痕,但没人再揭穿他。
“爷爷,您少喝点,对身体不好。”韩宇过去从韩勇手里将酒瓶拿了过去,韩勇这一次没有反抗,还笑哈哈地说:“行,爷爷听你的,今天不喝了。”
沧水县人民医院,很多病房都亮着灯。徐若兰这两天也是心力交瘁,基本上没怎么休息。这会儿陪在病床前,一阵睡意袭来,昏昏欲睡。
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事情,徐若兰也想了很多事,其中有很多是关于自己和韩志飞之间的往事。她明白自己当初在韩志飞生意失败时提出跟他离婚,对他的打击太大,几乎令他一蹶不振。她在那个时间点提出离婚,也并非因为他生意垮了,主要是为了出口气。她对他的背叛,始终无法释怀,毕竟真爱过,背叛会让另一个人记恨一辈子。
实际上,徐若兰并未完全放下这段感情,不仅仅是因为和韩志飞同甘共苦过那么多年,还为了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后来,韩志飞有了新感情,一开始她还暗自委屈,但慢慢的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韩志飞人突然没了,还把他身体里另一个好的肾给了兰兰,有那么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他走了,缓了好几天才总算走出来。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提离婚。”她在心里默默的懊悔,默默地的祈祷韩志飞在另一个世界可以好好活着,过自己喜欢的人生。
“妈妈、妈妈……”突然,徐若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她,惶惶然睁开眼,只见女儿正看着她,顿时睡意全无,惊喜地起身,又俯身下去,摸着女儿的脸问道:“兰兰,你什么时候醒的?”
韩美兰问道:“妈妈,你累了吗?要不你来跟我一块儿睡吧。”徐若兰欣慰地摇头说:“妈妈不累。妈妈坐这儿陪着你,只要你赶紧好起来,妈妈就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可我想你来跟我一块儿睡。”韩美兰巴望着徐若兰,徐若兰只好依她所言,陪她躺在床上,然后抱着她,亲吻着她的额头说:“咱们的兰兰终于好了起来,妈妈再也不用整天担心你的身体了。”
“妈妈,我以后再也不用吃药了吗?”韩美兰问,徐若兰笑了笑,感慨道:“是啊,兰兰以后再也不用成天吃药了。兰兰,你的病全好了,以后有什么愿望啊?”
韩美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好久没见到爸爸,好想见爸爸呀。可是都这么久了,爸爸怎么都不来看我呢?”徐若兰地内心又开始抽搐,可她不敢让女儿看出来,慌忙别过脸去,让自己稍稍缓了缓,才轻笑道:“爸爸忙呢,等他忙完了一定会来看你的。”
“妈妈,我非常非常地想爸爸了,你能不能给爸爸打个电话,我想跟他说话,听听他的声音。”韩美兰摇头晃脑地说,“我保证不耽误爸爸太多时间,就跟他说说话就行了。”
徐若兰鼻尖一酸,又差点没落泪。她更加用力地抱着韩美兰,脸贴在她额头上:“兰兰,今天已经很晚了,爸爸忙完了肯定很累,这个时间可能又休息了。赶紧睡吧,等爸爸有空的时候一定会打给你。”
韩美兰这才又闭上眼睛。徐若兰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再也没了睡意。她紧紧地搂着女儿,心想这是韩志飞在这个世界上留给她唯一的礼物了,自己一定要将其养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