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同门相残
顾舒崖几乎是使出最快的速度找到这里。
不是因为裴长卿性命受到威胁。他有系统防身,出不了岔子。何况藏着的道具不少,保住八号也不是问题。
真正让他心急如焚,拼命赶来的,是另一个原因。
裴长卿平日身边至少有四五人护卫。要想下手,把裴长卿勾出来、单独一人时最方便。
裴长卿只带了沈凡安,便是因为那字条里的消息。依照顾舒崖的分析,那不是燕无邪的要求,而是她背后那群人的要求。
燕无邪与那群人不过是交易又相互利用的关系,在撕破脸之前,对他们的野心想必都不知情。
否则她何不提前设下埋伏,以八号性命要挟,将裴长卿杀死?
何况摘星不杀人的规矩,她似乎遵守得很好。
那么,要杀裴长卿的……
“……”
面对着裴长卿和八号疑问的目光,顾舒崖突然道:“殿下。”
裴长卿眯起眼睛。这个称呼,已经传达了某些信息。
他道:“什么事?”
“可否请您与这位姑娘先行一步?”
顾舒崖语气恭敬,仿佛他的确是在对喜怒无常的皇子殿下说话。
“在下与沈统领有些……私事,想要处理。”
裴长卿的视线慢慢从顾舒崖移动到沈凡安身上。有一瞬间,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不过是片刻,裴长卿便收回了目光,上前一步,从沈凡安手中接过八号。
“好吧。”他扶住少女的身体,轻轻地说,“随你开心,反正我走得很慢,你们二位随便施展一下轻功就能赶上。老沈,不用跟过来,我自己出不了事。”
他迈开脚步,与八号的身影一同很快消失在远处。
感知中裴长卿的气息的确是渐渐远去,顾舒崖慢慢地松了口气。
沈凡安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顾舒崖即便过去多年,在世人眼里成了威风凛凛的捕头,但在沈凡安的注视下,他却有些不敢面对。
“我今天……查到了一些东西。”
除了燕无邪的话,顾舒崖还调查到了一些隐秘的、难以察觉的往来。
沈凡安道:“哦?”
“当年顺义候——也就是赤义军叛乱的残党,寻求殿下身上的‘永安珏’。他们多次意图搅弄天下局势,胆大包天……甚至敢买通禁卫,对大皇子出手。”
沈凡安静静注视着他。
顾舒崖轻声问:
“你……为什么我会发现,禁军统领和某些人,私下里有过交流?为什么今天裴长卿独自前来见摘星后人,在这荒郊野岭,身边只带着你?”
顾舒崖话还没有说完,沈凡安便替他总结:“你怀疑我会杀害殿下。”
顾舒崖的手握紧刀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身为……六扇门的捕快,不能对此事视而不见。”
夜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沈凡安突然开了口,语中带着讥讽:
“你要是真在乎裴长卿的死活,就不会让他和一个弱女子单独离开。你只是为了支开他。”
他笑了一声,却蕴含了令人战战兢兢的怒火:
“你真是‘为了职责’?恐怕全是私心吧?若让他知道我包藏祸心,裴长卿一句话,我便能尸骨无存。”
顾舒崖畏缩了一下。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幻想……有别的路可走?”
顾舒崖咬紧牙关问道:“你真要对皇长子动手?”
沈凡安道:“如果我说是呢?”
顾舒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他喃喃:“他们想嫁祸魔教,好在大齐与北夏的战争中获利。我查到,不少江湖大事都和他们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那群人……你怎么知道,不是当年对听雪派下手的人?你没法为师门报仇,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反过来当仇人的棋子?”
沈凡安刀剑下垂,盯着他的目光突然冰冷了下去。
“不用多说。”他声音森冷,满是暴戾的杀意。“动手吧。”
顾舒崖拔出了刀,几乎是同一刻,沈凡安的刀砍了过来,顾舒崖自知自己没有多少胜算,可是他仍旧不后退。
这不是为了别人。就像沈凡安所言,如果真的在乎裴长卿,在乎金陵城百姓生死,那他不该采取这样白白送命的方式。
而且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裴长卿,或者任何一个穿越者。
或许在潜意识里,比起能无限复活的穿越者的死亡,顾舒崖更害怕沈凡安的死。
我终究是个懦弱、自私的人啊。顾舒崖心想。
和其他人不一样。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
刀光就在眼前,树叶被剑气震得簌簌掉落。
两道身影在月光下拼杀。
同门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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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舒崖自知赢不了。
他的实力只是泛泛,心性或许连普通人都不如。在真正的天骄面前,完全不够看。
沈凡安长刀刺穿他的肩膀,鲜血喷溅而出。
七年前的记忆突然在此刻重叠,沈韬的注视之下——顾舒崖也是这般,挺身逼近。
只是那时,他手中的还是师兄丢给他的佩剑。
噗呲一声,刀刃刮过骨肉,顾舒崖呼吸间带着血腥气,闷哼一声,再次倾身——刀身大半都没入他肩膀。
“你……”沈凡安没想到他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一击。
更没想到顾舒崖竟伸出左手,强行死死抓住刀身,沈凡安一时无法抽出。鲜血自他指缝流下,沈凡安眸中映出的全是血色,原本充满杀气的脸也带上了一丝愕然。
左腿传来刺骨疼痛。顾舒崖右手持刀,刀尖深深埋入他膝骨之间。
疼痛令沈凡安回过神来,顾舒崖松开左手,他便强行拔出刀,踉踉跄跄后退几步。
他盯着跪在地上,仅仅用刀身支撑身子的顾舒崖。
“还是这么不怕死的打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就算这样,你也只是伤了我的腿。”沈凡安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脖颈,“你该砍这里。”
顾舒崖低声道:“我已经不想再……看见别人死了……”
沈凡安笑了,笑容中满是怒气,全无笑意: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懦弱!”
“你拼上性命,只是试图拖慢我,不让我追上裴长卿?!”
他表情狰狞,原本俊朗的脸变得极其可怕。双眸明明还是黑色,却像是蕴含着血一般的狠毒。
顾舒崖靠着刀身,血顺着肩膀、顺着左手手臂流下,渗入土壤。
他突然喃喃道:
“……门规……不许,同室操戈。”
“……什么?”
无数种回答之中,沈凡安唯独没想到顾舒崖会说这句话。
他扭曲的表情都为之停滞了一刻。
顾舒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沈凡安长久注视着他:“你真是……”
天真?愚蠢?事到如今,听雪派已经覆灭了七八年,山上的血都已经流干不知多久,顾舒崖竟然还记得那冗长无趣、创造出来只是为了让听雪派更像一个真正门派的门规?
他合上眼又睁开,神色反倒越加扭曲,眼中冰冷的火焰越烧越旺。
要说暗堂除了那伤口,还给他留下了什么,就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每每运功之时,就会从心底焕发出一股怒火与恨意。
或许是伤口的影响,或许只是沈凡安原本的情绪被放大了。无论如何,用何种方法,都不能平息心中的那股憎恶。
多年的仇恨已经被压抑了太久、太久,杀意无法抑制,沈凡安时常有股冲动,想要杀死眼前出现的任何人来平息心中的怒火。
甚至是顾舒崖,也应该是顾舒崖。
沈凡安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眼中不知不觉只剩下纯粹的杀意,理智被消耗大半,掩埋在心底的对顾舒崖的憎恨、不满被再度唤起。
他缓缓向顾舒崖走近。
顾舒崖抬起脸,看他提着刀步步走近,右手虚虚握了一下刀柄,终究还是无力地瘫在地上。他捂住肩膀,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沈凡安抬脚踩住他胸口,居高临下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舒崖道:“你杀了我之后,要怎么做?”
沈凡安视线扫过自己左腿:“……不过是动手更慢一点、更晚一点罢了。”
他们一字一句地道:“裴长卿不会武功,身边禁军都被调离,他必死无疑。皇长子死在江湖纷争里,你说,朝廷会怎么做?”
顾舒崖望着他,眼中似是无奈、似是悲哀:“很多人都会死。”
沈凡安嘴角微勾:“正该如此。”
“杀裴长卿,是与你合作那些人的用意?”
“玩火必自焚。”沈凡安道,“不必想着劝说我。我活到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有人必须死,死得是谁,我不在乎……你也一样。”
他用力一碾,顾舒崖胸口钝痛,咳出口血。
顾舒崖声音虚弱,脸色惨白,却道:“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沈凡安目光一凝。
顾舒崖道:“我知道,你肯定会恨江湖人、恨朝廷、恨这世道……但你一定最恨我……如果不是我,或许至少师兄不会死——”
沈凡安脚下用力:“闭嘴!”
顾舒崖眼前阵阵发黑,口中仍是坚持着说道:“咳、咳咳……难不成,你也跟我一样……记着不许同门互相厮杀的门规……?但是,师父、师兄,能惩罚你的人都已经死了。”
“怎么还不动手?”顾舒崖轻声道,“难道你在犹豫吗?难道你还惦记着同门之情,都到了这个时候?”
“住口!”
沈凡安厉声道,怒急攻心,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刀。顾舒崖望着刀锋,露出无力的微笑,眼中闪过一丝释然。
刀尖不住震颤,沈凡安耳边尖锐的耳鸣渐渐淹没了一切声响。
下意识地,手中长刀猛然挥下。
这一刻,不知怎么,面对濒死的顾舒崖,沈凡安又听见尚且年幼的顾舒崖在喊:
阿宁!跟我来,咱们一起去闹师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