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国,踯躅崎馆。
残阳如血,余晖洒落在古老而厚重的馆墙上,给这威严的建筑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寒风呼啸而过,吹得馆外的旗帜猎猎作响,发出“啪啪”的声响,似乎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的风云变幻。
在这略显萧瑟的冬日,当未来的越后之龙上杉谦信正忙着干战国大名该做的事儿,从公卿嘴里抢夺食禄,扩充本家财源,为日后的战争囤钱时,未来的甲斐之虎武田晴信也没闲着。
自从武田晴信攻入信浓以后,甲斐武田家和原本的甲斐众家臣,以及信浓本土的豪族,比如诹访氏等,关系就一直颇为紧张。哪怕武田晴信彻底击败诹访氏,勒令诹访赖重切腹,并且迎纳诹访御料人为侧室,也无法消弭信浓众对甲斐众的仇恨。因此,为了压制新降服的这部分信浓众,武田晴信倚重起了曾经在信浓土生土长,但却被其他信浓本土势力驱逐到西上野的“滋野三族”(海野、根津、望月三族,清和天皇之后)的力量,其中最为得力的,就是滋野三族的惣领家——海野家的分支——真田氏。
说是分支其实已经不大准确,毕竟真田家督弹正幸隆,已经成为在九年前“海野平合战”中死了亲生儿子的海野家督信浓守栋纲的婿养子。海野家实在没家底给真田幸隆继承了,不然真田幸隆更合适的称呼应该是海野幸隆。
甲斐国守护武田晴信是个躺在金山上的穷逼。白天的欢庆新年之后,到了傍晚天色半明不黑的时候,馆内都不怎么点得起蜡烛。寒风从门窗的缝隙中灌进来,吹得人直打哆嗦。但今天招待真田幸隆,武田晴信还是咬咬牙点起了一支蜡烛。那微弱的烛光在昏暗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又顽强地跳动着。在这昏暗的烛光下,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荞麦刀削面。在这多山少田的甲斐,放了条咸鱼和几个蘑菇的荞麦刀削面,已经是莫大的奢侈品。武田晴信、他的妻子儿女、还有他倚重的几个一门众兄弟,吃这东西都得节制。
“真田弹正忠大人,甲斐困苦,比不得骏河越后富庶,也没有信浓大山物产丰富,这碗荞麦面,就当做是新年礼物了,请!”武田晴信高坐主位,他身着一袭略显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长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中带着几分温和。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优雅而不失庄重。两个跟他有八九分甚至七八分相似的兄弟侍坐两旁,他们三人面前也是一样的一碗荞麦刀削面。
真田幸隆受宠若惊,他本就身材魁梧,此刻更是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听说这面是今年武田陆奥守信虎大人从骏河那边带过来的“风雅”吃法,甲斐国内完全没有普及开。他连忙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多谢馆主大人!”真田幸隆虽然也算得上是名门出身,但是作为他国众,能够在武田晴信这里得到如此赏识和尊重——都和一门众“一桌吃面”了,也算是在跟甲斐众长期隐性摩擦中出了一口气了。
当真田幸隆怀着感激之情吃完那碗面,武田晴信招了招手,他三弟武田信廉从身后搬出一个小箱子。武田信廉费力地抬着箱子,一步步走到真田幸隆的面前。每走一步,箱子里似乎都传来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里面所装之物的不凡。
武田信廉跪坐下来之后,他振了振袖子,那袖子上的褶皱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展开,仿佛在展开一段新的故事。他把小箱子开口那一面向真田幸隆,两人互相鞠躬行礼之后,武田信廉缓缓打开了那个小箱子。
甲斐武田家依旧豪横却又“穷逼”,那是一箱子铺得满满当当的金砂。昏暗烛光下,金砂光华流转,熠熠生辉,仿佛无数颗星星在箱子里闪烁。那金砂的重量让武田信廉这个壮年武士抬着走时都有些吃力,他的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真田幸隆面露喜色——可惜他是装的,那份欣喜还不如刚才吃面的时候,因为那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尊重!而金砂……这东西在外面是很大一笔财富,在明智十兵卫手里,可以从纪伊杂贺众、根来众,还有甲贺郡、伊贺国拉来不少精锐雇佣兵。但是,在这里,武田晴信的小姓都有些嫌多了,哪怕他只是坐姿不错,屁股看起来很圆润罢了,武田晴信都会赏他一些金子,白天赏完,晚上接着赏……这跟真田幸隆这种有力附庸国众家主之间,也不过是多或少的区别罢了!
武田晴信自然也清楚,甲斐国富有且贫困的事实,因此他也不想着拿黄金就能让这个附庸提高忠诚度,完成自己交托的任务,他还有后手……
“真田弹正忠大人,请看这里!”武田信廉完全打开箱子后,箱盖正对着真田幸隆,却是让真田幸隆看到了箱盖上的一份文书。
“这是?”真田幸隆看向上位的武田晴信,眼中满是疑惑,他微微皱起眉头,身体前倾,似乎想要一探究竟。
“弹正忠大人自己打开看即可。”武田晴信微笑道,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神秘,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好戏的开场。
“嗨!”得到武田晴信允许的真田幸隆恭恭敬敬取下文书,他双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其の方年来の忠信、祝着に候。然らば本意の上に於て、诹方(访)方(形)参百贯并ならびに横田遗迹上条、都合千贯の所これを进じ候。
恐々谨言。
天文十九庚戌
七月二日晴信(花押)
真田弹正忠(幸隆)殿”
真田幸隆的眼睛瞳孔随着他阅读下去不断变大,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已经被重大的惊喜给撞上头了,顾不得礼节,一头磕到底,用略带哭腔的声音喊道:“阿里嘎多够赛以马斯!”
武田晴信摆了摆手后继续道:“呵呵呵,不必如此,不过,我武田家的知行地可不好拿……”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提醒真田幸隆这背后的责任与挑战。
“理当如此!”真田幸隆一脸希冀地抬头看向武田晴信,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想从对方口中听到更大的奉公机会!
“户石城,武田家需要户石城!令弟矢泽赖纲大人在那里够久了,我希望今年,他就能和您在户石城团聚。”武田晴信低声说道,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决心,仿佛户石城已经是他囊中之物。
“嗨!”瞬间明白了武田晴信想法的真田幸隆高声回应道,声音在馆内回荡。是该收网了,是该替主君拿下让武田家失了两次血的户石城,然后凭借这份战功,带领“滋野三族”重新崛起了!
不久后,真田幸隆带着箱子和文书告退。他脚步轻快地走出馆门,寒风扑面而来,却丝毫没有减弱他内心的兴奋。
武田信廉低声问长兄:“大哥,您有必要在还没有拿下那座城前,就给他如此重赏吗?”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武田晴信,眼中满是不解。
武田晴信没有直接回答弟弟,而是自顾自念道:“人即城,人即垣……”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版图。
深夜,真田家在踯躅崎馆的屋敷里。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真田幸隆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着毛笔,蘸了蘸墨汁,开始写给他弟弟矢泽赖纲的信。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每一笔都写得极为认真,仿佛在书写着家族的未来。
写完信,真田幸隆对着屋顶说道:“萨斯给!”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阴影中悄然走出,动作轻盈得如同鬼魅。正是真田家的忍者猿飞佐助。他身着一袭黑色夜行衣,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黑暗。
“带着这封信和这箱子黄金,去找赖纲!”真田幸隆把信和箱子递向猿飞佐助,眼神中充满了信任。
“嗨!”猿飞佐助接过两物,他的动作迅速而敏捷,仿佛一阵风般重新隐没在阴影之中,只留下寂静的屋敷和那摇曳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