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山中的夜很静。
云梁和秋水弋围在玉面琼芦旁。
像是盼望着一个孩子长大。
云梁手持一个清透的玉瓶,将里面的水小心翼翼的浇在了玉面琼芦的根部。
秋水弋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水,他问道:“这是什么?”
“生长水,我见我二叔在催熟药材的时候用过,刚才尝试着配置了一点。”
秋水弋心中叹服,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玩意。
他有些激动的问:“那它明天能开花吗?”
云梁看着他笑,“它已经开花了啊,我们现在要把它养大。”
秋水弋纠正了自己,“那它明天能长大吗?”
云梁点头:“能”。
只是一个简单的字,秋水弋却觉得很安心,好像明天一早起来就可以看到长成的玉面琼芦一样。
心中开始隐隐有了期待。
“你看”,云梁小声道,“看到那只隐约发绿光的小飞虫了吗?”
秋水弋顺着云梁的手指凝眸看着,果然白色的花朵上有一星绿色碎光。
“这是绿翅虫,它的翅膀有绿色荧光。”
云梁把光源靠近了一点,绿翅虫极小,比云梁的针尖大不了多少,可是仔细看去,半透明的翅膀却很漂亮,只要一点光亮,就可以在洁白的花瓣上投射出美丽的光芒。
“颜色很漂亮吧!”云梁顿了顿,“可惜它太小了,白天基本看不分明,晚上也要举着烛火才能看到一星半点。”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秋水弋静静的听着他讲。
“等玉面琼芦开始孕育种子的时候,它的花蒂会长出三个孔洞,随后三个洞里会分泌出汁液,这种汁液会吸引绿翅虫这类小虫子进来,然后溺死在其中,成为植物的养分。”
“这时候花朵也会长的更大,然后显示出绿色的斑纹,在阳光下更加光彩夺目。”
绿翅虫的翅膀颜色让秋水弋产生了一些联想。“玉面琼芦好看的绿色斑纹以及在阳光下可以色彩斑斓,是因为这种小虫子?”
云梁点点头,“对,我以往从未听过玉面琼芦,只在书上见过这种花,叫做孔雀花,一朵真正盛开的孔雀花,大概会吸收掉数以万计的绿翅虫。”
秋水弋重新审视着玉面琼芦,它现在看起来那么普通,洁白无瑕。可谁能想到这么一朵花的成长,需要献祭这么多条生命。
就像楚湘云,她为了保持好的容颜,不也白白牺牲了许多人。
人如花,花如人。
只是,花起码不会自相残杀,但是他们这些想活命的人,却各个心狠手辣。
他受制于楚湘云,也变成一个靠着杀人抢夺才能苟活的可怜虫。
秋水弋握紧了拳头,不能亲手杀了楚湘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他连说一句“我定要杀了你”都做不到。
因为他无法离开这一座座山,终生也无法到达那片海。
忘忧岛,他连葬在那里都没有机会。
仇恨是可怕的种子,它扎根在心里,每次生长都带着钻心的痛。它没法见到天日,只能终日向下生长,向着最阴暗的深渊爬去。
风吹的烛火摇曳,绿翅虫小小的身体晃了晃,绿色的光点跟着摇动,给这夜色增添了一点色彩。
虫子都有趋光性,绿翅虫围着云梁手中的蜡烛。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拢着火光,害怕火舌卷走了这只可怜的小虫。
翅膀的绿色碎光不时映在云梁脸上,他微微笑着的脸,显得那么温柔。
仇恨无法被抚平,苦痛不会被淡忘,但是云梁他是个大夫,他一身的药香,似乎有种魔力,让他闻着闻着就平静了下来。
“饿了吗?”云梁突然这样问。
温柔的声音像是鼓点敲在棉花上,秋水弋甚至没想自己是否饿了,开口就是肯定的答案。
“饿”。
秋水弋简洁明了的回答,换来云梁莞尔一笑。
随即他抓了一把干土扬扬洒在地上,掩盖住浇灌的痕迹。
灭了烛火,只借着如水的月光。
他们坐在树下,分掉了最后一点干粮。
云梁把袋子里剩下的残渣撒到地上,过了会,就有山间的鸟来吃。
饭后,秋水弋慵懒的靠着山洞里的石壁休息,手里搓弄着一根草,掰成了五六七八节。而云梁点起一支蜡烛,依然苦苦钻研着。
翌日
云梁把秋水弋叫起来。
秋水弋迷迷糊糊,“是玉面琼芦长大了吗?”
云梁告诉他不是。
秋水弋跟着云梁走出山洞,虽然没有靠近,但是已经可以看出玉面琼芦的花瓣大了些。
秋水弋眼睛亮亮的看着云梁,“生长水果真有效,它什么时候算长成?”
“玉面琼芦当然要等它长出玉面来。”
云梁神色严肃,一板一眼的说道,“你要等到它长出三个孔洞,然后孔洞里分泌出乳白色的汁液,只有那个汁液的毒可以帮你压制百花杀,记住了吗?”
秋水弋刚睡醒,还有些懵懵的,但他还是敏锐的意识到云梁在给他交代一切。
“你要走?”
“我昨晚研制了几种或许能解毒的方子,我要去找到那个姑娘,能不能救总要一试。”
秋水弋知道他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姑娘,如果不是因为之前云梁救过自己,他又对这种事有一种奇怪的执念。
他一定会选择救那个姑娘 。
秋水弋道:“什么药,我试试,若是我吃了没用,你就不用去了。”
云梁神色微顿,似有迟疑,“你先守着玉面琼芦,若它有变,再试不迟。”
“白天别待在山洞里,会引人怀疑。”
秋水弋点点头。
“还有这个”,云梁把手心里的东西递给秋水弋。
秋水弋低头一看,是以前被云梁挂在腰上的那种竹筒,里面是喝了就不饿的甜甜的水。
“这个是我昨晚配置的,时间不够,药材不够,只有一个,不饿别偷喝。”
这是拿他当个三岁小孩吗?
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云梁转身欲走,临了又退回来嘱咐道,“不到万不得已,别杀人…”
秋水弋不敢说话,怕他一开口会挽留。
他独行惯了,自生自灭,才不要拖累别人。
秋水弋在云梁离开前,寻了棵最高最茂密的树一跃而上,躺在上面隐蔽起来。
云梁在树下看了他一会,然后默默的走了。
再茂密的树也会透进光,秋水弋扒开树叶。看着挺拔的背影,慢慢变成山间的一个小黑点。
他在云梁彻底消失前转过了头。
原来,云梁愿意漫山遍野去找的人,也不是只有他一个。
他还会回来吗?
他还认得回来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