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端城
数日后。
云州的苍穹之上,铅云厚重地堆积,仿若要将这世间的最后一丝生气也压榨殆尽,沉甸甸地笼罩着每一个人,叫人喘不过气来。
连年的酷旱肆虐,大地崩裂出道道狰狞的口子,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无情吞噬着生机,庄稼早已枯败,田野间一片荒芜,饿殍相枕,百姓深陷于水火之中,苦不堪言。
而那朝堂之上,却仿若置身事外,依旧毫无节制地横征暴敛,各级官员蝇营狗苟,一门心思中饱私囊,对民间的惨状熟视无睹,任由百姓在绝望中挣扎。
值此暗无天日之际,一股汹涌的暗流正在涌动、汇聚,那便是红莲圣教。
自揭竿而起那日起,叛军势如破竹,接连攻破诸多村镇县衙,一时间声名远扬,引得无数受苦之人投奔。如今,红莲圣教的起义军如同裹挟着暴雪的滚滚山洪,人数已逾五十万之众,规模空前。
红莲圣教途经之地,尽是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流民,他们脚步虚浮却目光如炬,透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听闻教主号召,纷纷义无反顾地加入队伍。他们手中紧攥的,是平日里用以勉强维持生计的简陋工具,或是锈迹斑驳、刃口都卷了的铁刀,或是勉强磨尖的木棍。
他们紧密追随着红莲教主叶玄风振聋发聩的号召,向着既定的目标——端城,浩荡进发。
这端城,两边临山,可绝非一般城池,它是云州临沧府屈指可数的大城,城墙巍峨高耸,砖石紧密堆砌,扼守着云州通往临近富裕的靖西府的咽喉要道之一。
然而,红莲圣教的起义军们毫无惧意,拿下端城,既能让新兵们在血与火的实战中迅速成长、得到历练,又能将此作为根基稳固的据点,进可攻、退可守,为后续朝着靖西府稳步推进、扩张势力铺就一条坚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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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城。
连年大旱,城外的土地干裂纵横,如破碎的龟甲,荒草丛生间,饿殍遍野,百姓的哀号在风中若隐若现,可这惨状却似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隔绝在端城之外。
端城,这座云州临沧府的雄城,城墙高耸入云,巨石垒就,在阴霾下泛着冷峻的光。城墙上,旗帜猎猎作响,守城的官兵来回穿梭,眼神中透着惶恐与决绝。
知府衙门,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攥出水来。
知府林鹤堂身着官服,端坐在大堂之上,往日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双眼布满血丝,双手紧攥扶手,指节泛白。堂下,各级官员、将领齐聚,却无人敢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诸位,如今那红莲圣教叛军即将兵临城下,人数逾五十万之众,可战之兵亦不少,其来势汹汹,诸位有何良策?”林鹤堂的声音沙哑。
参将赵文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如洪钟:“大人,末将愿率麾下三千精兵出城迎敌!那叛军虽众,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手持简陋武器,我军装备精良,又熟悉兵法,只要率军猛突直取那圣教教主,将其斩于阵前,敌军必溃,届时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赵文身形魁梧,一脸坚毅,眼中燃烧着战火,身后的披风随风鼓动。
“哼!”一声冷哼从角落传来,众人侧目,却是主簿钱文渊。此人身形干瘦,面容冷峻,目光透着精明与狡黠。“赵参将,你莫要轻敌。那红莲圣教能一路势如破竹,攻破诸多村镇县衙,岂是等闲?如今他们裹挟着流民,气势正盛,你贸然出城,若是有个闪失,这端城可就门户大开了!”
赵文一听,怒目圆睁,跨前一步:“钱主簿,你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等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如今叛军犯境,自当奋勇杀敌,难道要像你这般畏缩不前?”
钱文渊不慌不忙,微微仰头:“我并非畏缩,只是行事需审时度势。端城城墙坚固,粮草尚足,坚守待援方为上策。一旦出城与叛军野战,胜负难料,稍有差池,全城百姓都将遭殃。”
一时间,堂内众人议论纷纷,分成两派,争执不休。林鹤堂眉头紧锁,心中烦闷不已。他深知,如今的局势危如累卵,这端城若破,云州将陷入更大的混乱,可若坚守,又能撑到几时,也不知八百里加急奏报可到了京城,靖西府的援军何时能到。
正在此时,一名传令兵匆匆入内,单膝跪地:“报!大人,叛军来了!”
这消息如一道惊雷,瞬间让堂内安静下来。林鹤堂猛地站起身:“怎么来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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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城守将刘昌听闻红莲圣教大军压境,心急如焚。他本是一员老将,征战沙场多年,可如今面对这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心中竟也没了底。刘昌深知哪怕是面对五十万老弱病残,可相对来说端城兵力依旧薄弱,城中满打满算,加上新招募的新兵也不过八千人马,而且大部分都没有接受过,正经的军事训练,且军备物资匮乏,想要抵挡五十万之众,抵挡一时还好,若时间日久,朝廷援军迟迟不来,着实有些…………
但刘昌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立即召集麾下将士,在城楼上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
“兄弟们,如今叛军来犯,咱们身后就是万千百姓,这端城是咱们的职责所在,绝不能丢!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要死战不降……”
将士们听了,齐声高呼,士气虽因兵力悬殊而略显低迷,却也被将军的豪情激起了几分斗志,更明白饿疯了的百姓,一旦冲入城中,自己的家人,将会面临何等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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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端城外。
红莲圣教的主营帐内,教主叶玄风正负手而立,凝视着眼前简陋的沙盘,上面标记着云州各地的山川地势与城郭布局。他一袭红袍,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果敢与坚毅。
身旁的谋士进谏道:“教主,端城虽小,却易守难攻,刘昌又是个硬骨头,听闻他正在整军备战,我军不可轻敌冒进。”
叶玄风微微点头,沉声道:“我自然知晓,可机不可失,拿下端城,我等才有出路。传我命令,先派一万先锋军,试探端城虚实,其余各部,按兵不动,随时待命。”
一万挑选过后的民夫组成的圣教教兵,先锋军,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如汹涌的浪潮,向着端城滚滚而去。他们一路烟尘弥漫,喊杀声震天。
先锋部队由教中那位豹头环眼的堂主率领,他跨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手中的大刀寒光闪烁,宛如夜空中的一道闪电。身后,作为督战队的两千余名身着红衣的教众,个个目光坚毅,手持红缨枪、大刀、散发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攻城!”堂主一声怒吼,声如洪钟,震得四周空气都为之颤抖。刹那间,一万圣教教兵们如饿虎扑食般冲向城墙。前排的农民军迅速将手中的云梯扛起,向着城墙飞奔而去,云梯在奔跑中微微晃动,后排的弓弩手们则弯弓搭箭,一波稀稀拉拉的箭雨呼啸着向城墙上射去,试图压制守城官兵的反击。
城外,红莲圣教的起义军漫山遍野,如黑土色的潮水般汹涌而来。他们衣衫褴褛,却喊声震天,前排的人扛着简易云梯,不顾城墙上如雨点般落下的箭矢,疯狂冲锋。
城墙上,官兵们奋力还击,滚石,雷木、石块、热油纷纷砸向城下。
刘昌亲自督战,吼声连连:“给我狠狠地打!绝不能让叛军踏上城头一步!”
他挥舞着大刀,鼓舞士气,身上溅满了鲜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
城墙上,各级军校们也在奔走呼喊:“放箭!快放箭!”
他们嘶吼着,声音带颤抖,毕竟他们已经多年未经战事。
圣教教兵的云梯一架架搭上城墙,红莲圣教的勇士们手脚并用,迅速攀爬。他们口中呼喊着“苍天已死,红莲降世,当救苍生”的口号,眼神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火焰仿佛能驱散一切恐惧。
城墙上,官兵们开始拼死抵抗。他们用长枪不断地捅刺向上攀爬的教众,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有的教众被长枪刺中肩膀,鲜血喷涌而出,却咬着牙,单手抓住云梯,另一只手挥舞着武器继续向上;有的教众则不幸被刺中腹部,双手无力地松开,从云梯上坠落,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但红莲圣教的攻势并未因此减弱。一位年轻的教众,身形矫健,如猿猴一般灵活。他避开官兵的几次捅刺,三两下就爬上了城墙。刚一落脚,便挥刀砍向身旁的官兵,那官兵惊恐地瞪大双眼,举刀抵挡,却被他一记猛力的劈砍,震得手臂发麻,长刀脱手而出。
年轻教众趁势一脚将其踹下城墙,转头又冲向其他敌人。
城下,弓弩手们持续射箭,为攻城的同伴提供掩护,倒霉的有一箭正中一位官兵的咽喉,那官兵双手捂住脖子,口中发出“咯咯”的声音,瞪大的双眼满是不甘,随后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红莲教起义军他们推着一辆辆简易的攻城车,车上装满了干柴、巨石等物。为首的是一位身形魁梧的大汉,满脸的胡须因汗水而湿透,眼神却透着决绝。
接近城门时,官兵们发现了他们的意图,顿时箭如雨下。教众们纷纷举起盾牌,组成一道简易的防线。盾牌上插满了箭支,如同刺猬一般。但他们没有退缩,在大汉的带领下,推着攻城车,一步步艰难地向前挪动。
“放礌石!”城墙上的军官大喊。瞬间,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城墙上滚落下来。一块巨石砸中一辆攻城车,将车砸得粉碎,推车的几名教众也被砸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然而,其他人没有丝毫犹豫,绕过残骸,继续前进。
“放火油。”
眼看就要接近城门,官兵们急了,开始往下倾倒热油。热油泼洒在地上,溅起滚烫的水花,教众们的脚下顿时弥漫起一阵刺鼻的青烟。有几人不慎被热油溅到,皮肤瞬间被烫伤,疼得在地上打滚。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他们将攻城车推到城门下,点燃干柴,火焰瞬间升腾而起,浓烟滚滚,试图烧毁城门。
城门处火势渐大,守城官兵们惊慌失措。军官挥舞着长剑,大声喝骂,逼迫士兵们继续抵抗:
“都给我稳住!谁要是敢后退,军法处置!”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城墙上,短暂的适应后,官兵们渐渐稳住阵脚,他们组成小队,相互配合,对攀爬云梯的教众展开更猛烈的反击。有的小队用长枪组成密集的枪阵,从云梯口向外猛刺,教众们难以近身;有的则搬起城砖,朝着云梯砸去,云梯被砸断,教众兵们纷纷坠落。
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兵,手持长枪,站在云梯口,接连刺倒了数名教众。他的枪法娴熟,每一次刺出都精准无比,教众们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枪尖。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与决绝,因为他知道,一旦城破,自己和家人都将性命不保。
城下,红莲圣教的堂主见攻城受阻,心急如焚,他挥舞着大刀:
“苍天已死,红莲降世……”
“苍天已死,红莲降世……”
红莲圣教教兵们,齐声那吼,一边宣泄着恐惧。
战斗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面对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教众兵们与官兵们拼死厮杀,双方互有伤亡。有的教众爬上城墙后,与官兵展开混战,他们凭借着满腔的热血和对新生活的渴望,在城墙上撕开一道道口子。但官兵们凭借着城防优势,一次次将教众们逼退。
“顶住!顶住!”守城军官不断的呼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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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战持续了数个时辰,双方死伤惨重。城墙上,官兵们疲惫不堪,可依旧咬牙坚持。城下,叛军的人海战术让人心惊,源源不断的生力军补充上来。
夜幕降临,叛军暂时退兵,可城外火把通明,显然不准备给城内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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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知府县衙。
“大人,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兵力损耗太大,援军又迟迟未到,若明日叛军再连攻……”钱文渊忧心忡忡。
“我知道!”林鹤堂打断他:“可我等深受皇恩,岂能弃城投降?这端城是靖西府的门户,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围坐,气氛压抑。突然,一名衙役匆匆进来,呈上一封信:“大人,这是在城内捡到的,疑似叛军射进来的。”
林鹤堂拆开信,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信上,红莲圣教教主叶玄风言辞犀利,痛斥朝廷腐败,百姓受苦,称只要端城投降,可保城内百姓平安,官员也既往不咎,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荒谬!”赵文一把夺过信,撕得粉碎:“想让我们投降,绝无可能!”
钱文渊却陷入沉思,良久,他抬头道:“大人,这信虽有威逼之意,但我们也需考虑……若继续打下去,我们胜算几何?城中百姓又将遭受多少苦难?”
“你是想劝我投降?”林鹤堂目光如炬,盯着钱文渊。
“大人,下官不敢!只是如今形势逼人,我们需为全城着想。”钱文渊低头说道。
林鹤堂站起身,踱步沉思。他想起城外那些饿死的百姓,想起朝堂之上的昏庸无道,心中五味杂陈。可他身为朝廷命官,多年的忠君思想根深蒂固,又怎忍心背叛?
城外号角声又起,叛军再度攻城。这一次,攻势更加猛烈,他们似是卯足了劲,要一举拿下端城。
钱文渊,眼神闪了闪,赶忙道:“大人,不能再等了,要不令撤吧!保存实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再打下去,城破人亡啊!”
林鹤堂心中一痛,可最终,他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不,我不能弃城。哪怕战至最后一人,我也要守住这端城,这是我等的职责……”
钱文渊,眼中寒光一闪,那就别怪……
忽然,一阵沉闷的轰鸣声自地底深处滚滚而来,刹那间,地动山摇。
房梁上的尘土簌簌而落,好似细密的雨丝,屋内的烛火也被这剧烈的晃动惊得东倒西歪,几近熄灭。林鹤堂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肘重重地磕在青砖之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意识到不妙该死,这个时候,地龙翻身,立刻吩咐衙役们查探灾情。
一刻钟后。
一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那传令兵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混着满脸的尘土,显得狼狈至极。
他扑通一声跪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城墙被震塌了一个缺口,叛军趁乱如潮水一般攻进来了。此刻,街头巷尾已是一片混乱,百姓们哭喊声、叛军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咱们的守城将士们虽拼死抵抗,可寡不敌众,防线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怎么可能?”焦急等待的知府林鹤堂,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完了……完了……天亡……”
其他人亦觉五雷轰顶……
“呼——”钱文渊,心中一惊,难道真是红莲圣母娘娘显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