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共事多年,梁虔心知文守卓性格最是急躁直白,一旦他认定是自己下手,必然会将通敌之事和盘托出,若在那之前崔昀笙不能找到自己与北狄往来密信的话......
别说睡觉,此时的梁刺史简直连饭都吃不下了。
——要么索性一了百了,将他灭口。
梁虔有些犹豫,虽然文守卓只是个参军,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官员,追查下来保不准会摸到自己身上。
——或者解释示好,大家各退一步。
梁虔自问还没这么大的面子,以文守卓为人,恐怕也不吃拿好处这一套。
管事见他内心焦灼,手脚麻利地上来添了茶水,事毕依然站在一旁不下去。梁虔本就心烦,见他杵在那里烦意更甚,刚要发作只听那管事试探着说:“以小的之见,眼下恐怕不宜与文参军闹翻。”
“你懂个屁!”梁虔骂道。
他本就是个粗人,书也读过,但不多,为官数十载早已把能忘的都忘了个干净,全靠一手溜须拍马和舍得割肉才混得如今这样,急眼了自然是什么话都骂得出来。
管事挨了骂倒也不生气,反而俯下身来更恭敬地朝他道:“大人教训的是。只是近来小的听到些传言,却不知当不当说与您听...”
“有屁快放。”梁虔的耐心已到极致。
管事现在说话又不似方才利落了,吞吞吐吐半天,最终压低声音:“是关于京城的。先前陛下将宣平王列为九席沙壹之宾,享最高礼遇,这些大人您都是知晓的。可传言那次宫变后,时任谢氏家主宣布退位,要在族中选择下任家主。”
梁虔还从未听过这等消息,立刻坐直了身子,让他将当中之事细细讲来。
“那位六公子自然也是热门人选。”管事说罢话锋一转,将声音压得更低,言语中十分神秘,“可小的却听说,原家主似乎更属意他的兄长谢确之。”
“谢确之?我与世子联系时日不算短,怎么好似从未听过这号人。”梁虔皱眉,“你这消息哪里来的,到底准不准。”
管事献宝般解释:“小人之妻在梁京也算有门亲戚,消息自然是准的。说的是那谢确之本就是内定人选,几年前离开梁京四处游历,因而不为外人所知,为的就是回去接任家主之位。
赶巧的是,我私下打听过,如今那康参军的府上有个姓谢的江湖客——您说这岂不是太巧合了些?”
梁虔仔细回味,确实有些过于巧合了。
可他仍有疑心。
“照你所说,若那谢确之真是谢砚之的兄长,他二人在铄州见面也有些时日了,为何不曾提起过?”
“这正是令人担心的。”管事将话讲得严重,“大人试想,倘若谢确之当真有望下任家主,谢砚之大约是不心甘的,以他那狂妄的个性必定要争上一争。咱们是与朝廷沟通的关键,他如何愿意让给那谢确之?自然要离间咱们与谢确之的关系。
那谢确之又是文守卓好友,说不定参军府小少爷被绑一事也是宣平王府暗中指使,要拖咱们下水呢!”
梁虔懵了,似乎说得也有些道理。
下手的不知是何人,极有可能是梁京探子。若是宣平王府要栽赃嫁祸断了自己的退路,也并非全无可能。
“那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办?”本就不够用的脑子现在好似一缸浆糊,梁虔只得试着问管事的想法。
“小人觉得,咱们或许该反其道行之。宣平王府越是从中作梗,咱们越应该与文守卓打好关系。”
话虽如此,梁虔犯了难,又是截信又是绑走人家儿子的,虽然真不是自己做的——但事到如今,再解释这个又有何用。
再则管事说的虽然不无道理,更是道出了许多旁人不知的梁京秘辛,却到底不能全信。
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办,梁虔决定再细细考虑过,定要寻得个从中脱身的办法。
任凭梁虔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宣平王正被人指使着干活。
谢砚之轻巧一跃旋即翻身探下,将那几丛兰草稳稳悬于檐下,落地时半息声响也无,若飞鸿踏雪却未留下一丝痕迹。
“好俊的功夫!”虞成蹊拍手笑道,“今年总算不用看阿清落下来摔个屁股墩的样子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笑出声来,齐齐调侃,文芝更是捂着嘴乐个不停,唯独文清脸红得发烫,嘟囔着争辩道:
“哪有的事!虞大哥哥总是把旧事翻出来讲,早就不会如此了。何况你只知道取笑我,又不教我轻功,可不就从屋顶上滚下来了嘛。”
虞成蹊回嘴:“哎——我可没有不教,当初是谁说学岔了镖局师父要生气的。我还没恼你嫌弃我虞家轻功,你倒先怪上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两人惯常又拌起嘴来,在文府住的这些时日,也算是见多了他俩这没大没小的样子。
再有几日便是上巳节,古来就有悬挂兰草待节庆当日临水祓禊的传统。
往年由文清包揽这任务,初时轻功练得不到家从房顶上滚落下来,那年虞成蹊也在,背着他一路跑到医馆,差点没将人家大门给拍塌。当时心切,过后成了取笑他的把柄。
谢砚之见他俩吵得欢腾,摇头一笑,恰好遇上文芝看过来的视线。姑娘家脸色微红,迅速躲开眼望向别处,然而那浅浅的红色还是从耳根晕染出来。
昀笙又不知道上哪去躲清闲了。
今日天色好,日头落在身上不灼人,反倒暖洋洋的。
昀笙躺在竹椅上,脸上盖着卷书好不惬意,正偷清闲晒太阳。
大清早众人便说临近上已了,得提前做些准备,于是吵吵闹闹着要上街去购置些用品,还要买兰草悬于檐下祈福消灾。
昀笙向来爱偷懒,这等事能不参与的统统躲掉,况且折腾几天累得慌,不愿去人多处挤热闹,于是翻了卷书出来,打算溜到后山睡大觉。
其实也并未睡着,只是闭着眼在脑海中将最近发生的事都过一遍。
前日城郊林中,自己的人分明放走了那头领和其余探子,为何又会巧合地让虞成蹊带人拦下来?
如今派出的探子全数未归,不知南诏那边是否也传去了消息,也不知北信王等人会作出如何反应。所幸人是死在官府手上的,倒也没理由往荣恩侯府身上牵连。
还有谢砚之——虞成蹊说与头领交手时有人暗中相助,点穴截脉的功夫在他之上。进屋时茶盏尚热,谢砚之好似知道自己何时回来,难道他一直跟随在附近?
若是放在数年前,昀笙有信心说自己还算是了解他。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渐渐多出些暧昧不明的意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