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长堑火燎瓮中鳖
城头上的哨兵取过筐内竹筒,旋即沿着城道疾奔,呈递到韦孝宽面前。
韦孝宽展开信纸,只见信中言:“南门地道十处,详图附后,高欢组大冲欲攻城。”
再细细看过图纸上十处地道标记,忽的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这高欢,于北道昼夜擂鼓,倒是把声东击西玩得妙。”
说完便将图纸交给身侧副将:“照着图纸标记,于城内掘长堑,他想进城来,咱们,就来个请君入瓮!”
“都督,这图纸......可信?”
韦孝宽转头,目光陡然锐利。
他早前散财安插细作,如今已经派上用场,只待这柄暗刃,杀敌于无形。
“只管掘壕,其他无需多问。”
副将立刻收了好奇,抱拳应喏,捏着图纸退出房门。
仰头望着城堞间硕大的玉盘,喉间忽然滚出低笑:“能让高丞相栽跟头,咱们这韦都督,可不简单啦!”
邺城东柏堂,高澄看完军报,立刻写下文书加盖印章,递给斛律光。
“让崔度支再行安排粮草,同时按此名单采购药材,运往前线。”
斛律光接过文书与单方,顺口问了一句:“大将军,前线战事如何?”
“非捷报......”高澄回答干脆,却是抑下了心中万分担忧:“只望着辛术的攻城车,能撞破那玉壁城......”
看斛律光仍是面露忧色杵在面前,又补了句:“快去吧。”
等斛律光退出房间,高澄又将一摞待批的文书推到高洋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把你批注过的拿来给我过目,再接着处理这些。”
如今前线战事吃紧,高澄对高洋的放权也逐渐放宽,只为自己能随时抽身,奔赴前线支援父亲。
“京中这些老臣,个个精于算计,不必在意他们所谓的功勋资历,一切以实论事以法论过。
父亲倚重的那几,虽有些才干,但私心太重,终究不堪大用。这些你都记住,批他们的文书,需要多些心眼,看得明白些......”
展开高洋批注过的文书,与先前自己离开邺城时的批注相比,显得格外敷衍,全然不似从前那般细致严谨。
抬眸睖了他一眼:“子进,你这脑子,究竟是愚钝,还是聪明过了头?”语气似是讥诮实是审视。
高洋手中朱砂骤然一顿,悬在半空,吞吞吐吐挤出几个字:“先前都有请教崔家叔侄,所以才......”
“大可不必如此!”高澄陡然提高音量,眼前的人对他事事恭敬顺从,可装糊涂的模样属实令他反感。
他装,自己也不得不装,真觉得没意思。
“若事事都要过问崔氏,这将军府的匾额何不直接改成崔府?”
旋即起身跨到了门槛,却又忽然驻足,侧脸映衬着房外柔光,似想起了什么事来。
“昨日你着人采买的那套杂裾,是送给弟妇的?”
高洋属实没想到前脚大哥刚生气,后脚却关心起自己为妻子准备的礼物。
只好低声作答:“是给内子备的。”
“倒巧,你兄嫂生辰就快到了,我还没想出送什么好,子进可愿割爱?”
“我这就回去,命人送来。”
干脆得高澄一愣,只闷吐一口气,便跨出了门。
跳动的火把在地道壁上投下扭曲暗影,兵卒们脊背相抵,铁铲破开板结的土层,最前的伍长突然抬手,沿着土壁倾听。
“能听到上面动静了,再挖下去,就通了,快,取柘木撑住四角,先禀过大王。”
传令兵立即转身,躬着身子往道外疾步。
得了消息的高欢大喜,来回踱步之际问道:“孤想着半夜破土攻城。李参军,孤虚术推演如何?”
李业兴从席位起身,抱手陈诉:“禀大王,子时三刻乃甲申旬虚位正时,午未属火,克玉壁城南坤土。地道掘进正南午位,子时三刻破土,可攻城。”
“好,传令,三军加赐炙肉,酉时造饭。”
亲卫领命退出时,他已转身点向舆图:“大司马、司空领一万兵力,今夜突袭北面土山。”
斛律金、韩轨双双领命。
“左卫将军、镇南将军领五千兵自十处道口潜伏,不入地道,不可燃炬,奇袭城南。”
刘丰、慕容俨两人也都抱手称诺。
此时帐内众人无不振奋,似乎破土攻城,就胜券在握。
夜渐暮色,数里枯槁,却不知从何方,突兀地响起咕——咕——咕,是鸱鸮啼叫,听着实在是瘆人。
高欢也被这啼叫引出毡帐:“这鸱鸮啼得如此?也不知是吉是凶?”
“说不定,叫的是玉壁城内那韦孝宽。”韩轨轻松笑道。
可高欢心中,却是莫名散不去的心慌,似韩陵开战前
......
地道内兵卒背倚土壁,紧紧相挨,静静的等待着进攻命令。
随着北面火炬成星,趁夜攻城后,南面传令兵,也分别涌向各个暗道。
“令至,即刻破土攻城。”
号令声在地道中久久回荡,守在暗道最前方的士兵闻令,立即加快铲土的速度,泥土由洞内的人手相递,迅速传出。
随着第一个道口破开,最先扑出缺口的东魏兵迎上的却是久候在壕口的西魏长矛。
那些勉强冲出道口的东魏兵,即便拼尽全力,仍是片刻间,就被长矛贯穿。
勇武些的,或许还能拉上一两个西魏兵,但终究难逃一死。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东魏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一双双、一队队,都没想到破土之际,竟是埋骨之时。
后方的兵卒只听前面凄厉惨叫,但身后是不断前涌的兵潮,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十条暗道中,厮杀惨叫此起彼伏,西魏兵的防守始终稳固如铁。
韦孝宽见东魏攻势渐缓,旋即下令:“往洞口塞柴火,用皮囊向洞内腾火吹烟!”
柴火开始一堆堆投掷到壕沟,随着皮囊的鼓动,火焰伴随着浓烟,滚滚涌入暗道。
东魏兵在烟熏火燎中挣扎,乱窜,前无生路,后无退路,可谓生门无望。
此起彼伏的呛咳声中,嘶哑的“救命”与绝望的哭嚎交织撕扯。
一声声稚嫩呜咽刺破混沌:“阿娘……疼……阿娘”
尾音渐渐湮没于浓烟
......
“停止前进!洞口有埋伏!停止前进......”
前方的示警声终于沿着地道层层传出,刘丰浑身一震,扯着嘶哑声调大吼:“速速退出涌道,速速退出涌道。”
此时慕容俨也策马驰来:“西南三处暗口全数暴露,我军折损惨重。”
“怎会这样?难道那韦孝宽能未卜先知不成?”刘丰见着一炬炬星点撤出,心中疑惑。
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才缓缓说道:“速去......速去禀报大王......”
洞中士卒次第撤出,愈往后撤,惨象愈甚。
生还者虽存一息,确是通体焦黑如炭,皮肉糜烂见骨,喉间嘶声混着血沫汩汩作响。
洞外天地昏暝,所见之象不及实际三分,却仍是叫人不忍相看。
小卒跪在帐内,涕泗横流:
“西贼......西贼早就设了埋伏,在地道口倔了长堑,又在堑外积柴点火,我军......我军损伤无数。”因哽咽说得断断续续。
高欢只觉耳侧长鸣,前面人影逐渐模糊,往前缓缓走了几步,轰然向后倾颓。
陈元康、祖珽见状抢步上前架住臂膀连声急唤:“大王,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