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寝宫,陈定羽依旧惊魂未定。
他知道公子朔心狠手辣。
但没关系,他和朔又没有利益冲突,他没什么远大志向,这一辈子就这般奢华富贵也挺好。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公子朔竟如此心狠手辣!
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让云州万千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不知想到什么。
陈定羽几乎连滚带爬来到一个大箱子面前。
打开大箱子,里面的金黄色几乎要闪瞎眼睛!
许是小时候穷怕了,陈定羽每日看着这些黄白之物才觉得有安全感。
公子朔知道陈定羽这个习惯,但这件事对他毫无影响,就懒得管。
陈定羽大口喘着粗气,扒拉出那些黄金,在箱子底下的暗格里抽出一封信。
信纸颜色早已变黄,边角磨损、卷曲,但并不影响字迹的清晰。
上面字迹工整秀丽,起笔轻盈,收笔稳健,字与字之间间距匀称,行列整齐有序。
字如其人,几乎能想象到写下这封信的主人温润如玉的气质。
这是陈昭苏前往云州赈灾后给公子朔寄的信,因为路上暴雨,信使耽搁了。
等到信使来到都城时,公子朔已经离开。
这封信阴差阳错地,落在去公子朔府上寻找公子朔的陈定羽手上。
他本想等公子朔回来给他。
后来……在听到公子朔要扶持他的话,陈定羽最后还是决定扣留下这封信。
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
都不重要了。
他应该销毁这封信的。
但鬼使神差的,他留了下来。
每一次想到陈昭苏,陈定羽就一阵心虚。
信使到的时候,公子朔才刚离开都城不久,若他没有临时起意撒了谎,信使转身应该是能追上的。
若追上了。
那么公子朔是不是就会收手,不置陈昭苏于死地呢?
不不不。
不是他的错!
就公子朔那个心狠手辣的,就算一时收手,后面依旧会动手的。
陈定羽不停安慰自己,才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信。
这时候的陈昭苏应该是起疑了的,但信中的语气依旧温和,没有身为储君的高高在上。
只是如同一位普通的好友,宽慰遇到困境的友人,并将自己的理想一一道来,邀请友人与自己一同前行。
字里行间,都能看见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的影子。
当真是君子端方如玉,光明磊落啊!
陈定羽心中忍不住嫉妒。
是啊,老头子倾尽心血培养的储君,生来就是在光明里,当然光明磊落,不像他,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可是……
可是——
“父、父皇不是、不是好、好父亲,抱、抱歉。父皇求、求你……百姓……”
风烛残年的老人生命摇摇欲坠前,眼角划过混浊的泪珠,眼里满是放心不下的不甘与哀求的一幕不断在陈定羽脑海中浮现。
“老不死的,死了都不消停!”
陈定羽狠狠咒骂一句!
摇了摇头,刚想站起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陛下今晚去了臣那里,怎么不进去喝杯茶?”
陈定羽:!!!
陈定羽瞳孔猛得一缩,下意识把信藏在背后,脸上浮现平日里带着几分讨好的笑:
“看见朔有要事商议,朕也不好去打扰。”
“是吗?”
公子朔语气意味不明,目光落在对方藏在身后的手臂上,倒也没拆穿这拙劣的技巧,
“臣还以为陛下听到朔要水淹云州,害怕了才跑了呢。”
陈定羽:!!!
陈定羽瞬间脸色苍白,额头出现细密的汗珠,勉强才挤出一个笑容:
“怎能会呢?朔的决定朕向来支持的不是吗?”
公子朔轻笑一声:“那就好,臣还以为陛下会觉得臣心狠手辣呢,可担心死臣了。”
陈定羽:“……”
自己是什么样,心里没个数!?
陈定羽承认,他不是个好储君,更不是个好皇帝。
他骄奢淫逸,贪图享乐,懦弱没有主见,不准他人提及自己的过去……但他很少杀人啊!
那可是云州万千百姓!!
陈定羽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个,朔啊,咱们可以换迂回一点点办法的。”
公子朔脸上笑意微敛:
“陛下不妨说说看,有什么迂回的办法,总不能只提出问题,不解决问题吧?”
“这——”
陈定羽卡住了,绞尽脑汁半天才低声说道,
“朔,你看看,你本来就在民间——呃,此事一做,陈国百姓会想生撕了你的。”
“那又如何?”
公子朔脸上重新扬起恶劣至极的笑容,
“若放在以前,我嘛,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是,比起盛国损失惨重,甚至陆玄都可能会死,这点牺牲,实在是太值得了。”
——死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觉得值得!
陈定羽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
但幸好及时拉回理智,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赔笑。
“陛下您放心,叛军一时半会绝对到不了都城。”
公子朔笑着走上前,绕到陈定羽背后,两指夹住那封信。
陈定羽内心一凛,下意识松开了手。
公子朔把那封信放进宽大的袖子内,退后几步,拱手道:
“天色已晚,陛下好好休息,臣就不打扰了。”
看着公子朔远去的背影,陈定羽脑子乱成了一团,竟不自觉瘫坐在了地上。
公子朔如此不顾陈国百姓……
莫不是、
莫不是打算放弃陈国,弃卒保车?
放弃了陈国,他于公子朔来说还有价值吗?恐怕是个累赘吧?
云州、云州……
云州河流众多且相互流通,其中最有名的玉江就穿行过云州。
云州地势较为低洼,有大片的平原地区。
陈国历代国君都非常关心云州水患问题,为此投入了大量时间金钱,将其改造为鱼米之乡。
陈昭苏更是亲自带领百姓翻修玉江堤坝。
若堤坝被毁,还是在雨季,玉江必会失控……
到时候,房屋崩塌,人畜遭殃,庄稼尽毁,物资短缺,疫病滋生。
云州将繁华不再,只剩哀鸿遍野,满目疮痍啊!
陈定羽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天亮前睡着了。
却梦到了无数冤魂。
他们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揪住陈定羽的衣角,哭诉着云州的惨祸。
那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那一声声绝望无助的哀嚎。
如重锤般一下下敲击着陈定羽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