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宋清寒第一次在亲生父亲的身上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恐惧。
“超……度?”他抖着声音,看着这满屋子的东西,“爸,妈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宋清寒冲上前,强忍着泪意和怒火揪住了他的衣领:“你让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宋陵被他这么怒火中烧的质问也不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抚上儿子的脸:“清寒,其实早在一个月之前,清挽就过世了。”
“你真的以为我带她出国是为了旅游吗?”中年男人哑着嗓子,笑的悲戚又无助,“我一开始真的是这么想的,我想让她余生过的幸福一点,可是你知道吗?清挽在出国后不久就站不起来了。”
宋陵似是想到了什么,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不是她腿坏了,是她已经忘记自己该怎么站起来了。”
宋清寒猛然间瞪大了眼。
作为医生,他当然懂这句话的意思。
人的一切行为都来源于大脑,身体坏了可以修可以补,大不了现在还有义肢这种东西,可是大脑出了毛病,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宋清挽的病已经到了最晚期,只靠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但宋陵不想放弃,他还没有做好爱人离开自己的准备,尤其是作为他大半辈子生命支柱的宋清挽。
于是他又开始寻找治疗的方法,有一家医疗研究所还真的找上了他,对方表示正在研究一项专门对脑部神经的治疗技术,宋清挽如果过去或许病情真的能有所好转。
他们也许是看出了宋陵的用情至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让他头脑一热把协议签下然后送人送钱,但男人这时却出乎意料的理智起来,他去了那个所谓的研究所看了一圈,这才知道这群人不过是打着医疗的幌子做人体实验。
宋陵出来之后就找了相关媒体曝光,研究所的相关人员被抓的抓罚的罚,有人想要采访他,但那时的宋陵已经带着宋清挽来到了另一个国家。
一个某种方法合法的国家。
宋陵想通了,他也不想让妻子再受罪了,她受的折磨够多了,最起码在走的时候让她没那么痛苦,然后自己再随她而去。
毕竟地府那么冷那么阴暗,他怕宋清挽一个人孤单。
实施的那天,宋陵把她的东西都整理好,这些行李都是在出国之前宋清挽清醒的时候自己准备的,他也没怎么细看,然而如今这一番却发现了一个盒子,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封信。
纸张已经泛黄,字迹看起来也已经有些年头,是宋清挽在刚刚得知自己生病的时候写的。
但她却在那时候就早早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况,也预料到了宋陵的所有想法。*
——“我想在你以后来陪我的时候能告诉我清寒以后的生活,他过的好与不好,遇见了什么人,亦或者是碰到了什么难缠的事情,这些我都没有资格再知晓了,但是你可以。”
“我听说下面的日子可长着呢,咱们两个早就对彼此的事情了解的一干二净,能聊得也只有这个儿子了,总不能一直说那些他还在穿纸尿裤的时期吧。”
“我知道你的口才很好,还记得吗?之前上大学的时候我失眠睡不着,你就悄悄去宿舍外面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为此还感冒了整整半年。”
“宋陵,我知道你有多爱我,所以不要拒绝,如果连故事都不想给我讲的话,我就不爱你了。”
宋陵看着这封信,又是哭又是笑。
清挽啊清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用儿子做要挟还嫌不够保险,居然用他的爱作为要挟。
到最后,他亲手将宋清挽被送进了舱内,亲手按下了按钮,亲手让她结束了这长达了十几年的痛苦。
就在宋清挽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宋陵看到了她那原本无神到失焦的眼睛突然看向了已经哭成泪人的宋陵,嘴角勾了个极其微弱的弧度:“再见。”
宋陵一下子就止住了眼泪,他颤抖着手抚上舱门,下一秒心脏一阵抽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相关人员找他来商议关于宋清挽遗体的处理,本来都说好了处理方式,在签字前有个人却突然登门拜访。
准确来说是位老人,这位老人很有特点,周身的气质像是上个时代穿越过来的人,下颚处长长的白胡子让他看起来不修边幅,却又有一种很独特的,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宋陵问:“你是谁?”
老人呵呵的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我,所以我来了。”
听着他云里雾里的话,宋陵并不想与其多费口舌:“那既然您没有坦诚的想法,我们也不必多聊。”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老人的手指捏着面前的茶杯,不慌不忙的娓娓道来,“想必她的离去,让先生很是伤心吧。”
宋陵猛的一怔,他转过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老人:“你……”
“不必纠结我是怎么知道的,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的爱人其实早该死了,只是我们常说奇迹,先生对她的爱感动了上苍,让她又于这人世间苟延残喘了许多年。”
“可悲,可叹啊,”老人站起身,嘴里哼着不着调的语调向他走来,“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他轻飘飘的越过宋陵向前走去,而宋陵也不过是失神了几秒,想去追寻老人的身影时却发现那人早已消失。
来无影去无踪,虚幻的像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宋陵却看到了老人刚刚坐着的位置上出现了一本蓝皮的古籍书。
封面上没有写任何字样,可翻开里面却别有洞天,他看着上面的墨色字迹,看着上面那诡谲的图案,呼吸急促,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眼珠子几欲要从眼眶中瞪出来。
宋陵就一直从天亮看到了天黑,直到有人过来找他,他才“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然后在来者惊恐的目光下,咧开嘴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