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因为谢雪萤的事情,陈梦古请了好几天假。巡警队领导夏青问过几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说。
满仓镇高所那边警力缺失,想把陈梦古要回去。
夏青死死按着人,每天都要过问陈梦古打卡没有,就怕他闷声不吭跑回原单位了。
何苗嗤之以鼻。
“你心疼你弟弟,你也得考虑考虑飞云啊。她是个女孩,跟人家李想都不认识,晚上起夜什么的,靠李想,这行吗?”
“不然靠陈梦古?那不也是个男人?”
谢雪萤指指自己:“最终不还是靠我嘛。也就是我晚上惊醒了,需要有个人看一下,别跌下床摔死了。除此之外,没有需要他们干的事。”
何苗一摆手。
“我把你俩打包送回家里,有爹妈照顾更放心,也省得他们天天来回跑了。”
不想回家,就是因为怕爹妈过问太多。
“他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几天照顾病人心情,暂时没说什么。等过两天你好了,三堂会审迟早的事。”
何苗抱胸靠在单人沙发上,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
“我的事情很难说要办多长时间,要想让我放心,就这两个办法,你们自己选。”
平躺在沙发上的飞云弱弱举手。
“我能不能说句话?”
“你说。”
“我选方案一,请李想和陈梦古轮流来家里值夜班。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不在乎那么多,我无所谓。”
谢雪萤张了张嘴,迎着飞云清澈的目光,她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少数服从多数。”
于是,当晚,陈梦古携一堆烧烤来值第一班岗。
由于飞云伤口未愈,给她准备的是牛雪花、上脑大串、酸菜五花肉、党参乳鸽汤套餐,不加辣,少盐。
“吃烤肉还得去我们齐齐哈尔,等我好了,大家一起去。”
飞云靠在沙发扶手坐好,胸口铺上一堆餐巾纸,一手烧烤,一手奶茶,终于享受到病号的待遇。
“我原来是在县里法院工作,后来调去满仓镇,日子一直挺平静的,我还觉得太平淡了,天天想着什么时候发生一件大事,我好立个功,升个职。但真的立功了,我倒希望这些事从没发生过。”
谢雪萤和何苗同时举手。
“我们绝对是良民呐。”
“嘁!”飞云嗤之以鼻,当天的事情,她是亲历者,固然谢雪萤是受害者,然而一切证据准备得都太充分了。但是,不要忽略一个事实,无人机虽然是按照设定程序工作,不代表程序是正义的。
“我打听到,领导们对两家企业都有意见。这次的事情,他们觉得聪聪太智能了反而不可控,万一捉到了人,也把人判定为障碍物,在空中甩来甩去,那还得了?谁还敢让你们救援?”
哦,原来是个消息人士啊。
谢雪萤谄媚地笑起来。
“这个……我们还会改进的,还会升级的。岂能以一时成败论英雄?”
要么就是聪聪设计有问题,要么就是你们存在主观故意。现在的聪聪已经是战斗模式了,还要再升级?
“姐,你不是制造战斗机的吧?”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谢雪萤举双手发出声明,我们没有投入商业化使用,只是研发和测试,也没准将来会有有资质的企业下订单呢,我们是探索科技前沿。
“调查人员不是傻子,他们这次轻轻放过,是为了县里的税收考虑。所以,精诚飞行过不了多久就会解封。从税收的角度讲,精诚飞行是ok的,而你是没有交过一分钱的,也没有促进就业。也就是说,精诚飞行是正经八百的招商引资企业,姐你们顶多就是个顾问。你们真的有什么恩怨,凭你一己之力,很难占到什么便宜。”
谢雪萤鼓起嘴巴,看了看何苗。
何苗戳戳她的腮帮,把她像个气球似的戳漏气。
“同时也不能忽略一个事实,人是我们救的,精诚飞行没有用。第二,精诚飞行的公司总部也就那么大规模,招聘的本地人一个巴掌数得过来。而我们的公司总部还没来呢。你怎么知道没有后续发展?放长线,钓大鱼啊,老妹儿。”
飞云点点头,继续吃吃喝喝,当然希望姐姐们有好发展。那天晚上的事情,她想想也是气不平。
其余几人坐在地毯上,围着茶几分吃香辣蟹、小龙虾、铁板烤鱼,以及一堆满满辣椒的烧烤。
谢雪萤一把鼻涕一把泪,然而毫无怨言。
何苗看一眼陈梦古,你知道你姐不能吃辣,干嘛故意折腾她?
陈梦古指着铁板烤鱼说,我还不爱吃鱼呢,我不也一样陪着吃?
谢雪萤不吱声,扯纸巾堵住鼻孔,起身去餐厅翻冰箱。
趁此时机,飞云向陈梦古招招手。
“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你。”
陈梦古拿筷子戳着烤鱼,把焦脆的鱼皮戳得千疮百孔。
就在此时,谢雪萤端着冰镇黄桃走回来,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
八月,热烈达到顶峰,没有人愿意相信其实夏天已经过去了,更愿意沉醉其中,做一场美梦,也许明天醒来秋雨带来遍地落叶,爱的人已不在身边,但也许不是,是高高的天,清爽的空气,是蔬菜瓜果的香甜,是爱人含情脉脉的眼。
谢雪萤感觉自己在旋转,向着无边的黑暗中坠落,失重的无措和死亡的恐惧交织,心脏被巨大的压力压迫着,就要窒息了。
突然,她睁开眼睛,窗外层层叠叠的云朵,云朵之上是一轮明月,绚丽的冷光一层一层堆叠下来,如同天宫。
冷汗打湿了她的身体,她静静地不动,等待了一分钟,没有手忙脚乱奔来的声音,房门也没有被推开。
大约我没在梦里有喊叫挣扎,这是个好现象,她想着,挽起长发用抓夹别住,赤着脚起身,去浴室。
陈梦古睡在客厅沙发上,上半身在L型沙发的短边,腿搭在长边中段,腰悬空着,只要稍稍向左翻个身就可以顺利镶嵌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缝隙中。
“咔、咔、咔,吱、吱、吱,咔咔,吱吱……”
梦里,有僵尸抱着他的脑袋啃,咔咔吱吱,吃得分外带劲。
但是他没感觉到疼,也就放任了,啃吧啃吧,要不怎么说你是僵尸呢,专门挑了一个我全身上下最没有营养的地方啃。
苹果的香气窜入鼻中,使他口水极速分泌。晚上吃了好多辣椒,他着实渴了,睡梦中向着芬芳果香的来源张开了嘴。
然后,一个苹果塞进了嘴里。
嚼嚼嚼,好吃,嚼嚼嚼,解渴。你说这玩意谁发明的呢。
再来一口。
就这样不知不觉吃个半个苹果,他越吃越清醒,到后来,剩下的小半个苹果直接塞进他手里。
“自己拿着。”
啊?
他睁开了眼睛,看看手上只剩一个月牙的大苹果,连同果核一起吃掉,嚼嚼嚼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仙女坐在自己身边。
她长发挽起,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吊带连衣裙修饰出上半身玲珑的曲线,腰部以下是公主蓬蓬纱,月光下泛着珠光的色泽。
空气中弥漫着花果和蜜糖的香水味道,八月夜桂花。初秋的夜晚偷吃一颗玻璃纸包着的桂花蜜糖。
陈梦古一把将人扑倒,像在蓬蓬纱海洋中游泳的鱼,奋勇上前,埋首在柔软的腹部。
香水的后调有一丝杏仁的苦,好看的东西不一定好吃,美丽的人不一定有单纯的心。
”媳妇儿,你离婚吧。“
谢雪萤抚摸着他的后脑,掌心在短短的发茬上流连。
“你说这话好奇怪哦。”
“你办的事更奇怪。”
陈梦古再往上些,下巴搭在谢雪萤胸口,叼住碍事的珍珠项链,甩到一旁。
“谢雪萤,女,27岁,未婚。我请问你,为什么一个出现在结婚证页面中的人,会在户籍系统中显示为未婚?”
“因为如果我为了六十万拆迁款和一个陌生男人领结婚证,我会惹爸妈不高兴,不值得。但在爸爸的规矩之下,我需要一个男人领我回家,之后才能让他们知道这是大错特错!”
也就是说拆迁款和遗产继承都是子虚乌有!
陈梦古背后一寒,若不是自己突然的表白,打乱了谢雪萤的原本计划,那可能是一场家庭大战!
“李想又不是傻子。”
“他想白白捡无人机项目的便宜,哪可能不付出什么?又不是让他真跟我结婚,只是承担个虚名,p个照片,放眼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买卖么?”
是,你说过,便宜没好货。
好货不便宜啊。
陈梦古搂着她的腰,笑声闷在柔软的布料间。
“你回乡不是单纯想家,想留在家乡发展,也不是为了跟老陈较劲,你有更大的目的。你怕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会牵连家人,所以怎么都不肯公开和我的关系,甚至伪造了一张结婚证,就是为了让李想善后。你们早就商量好的。是吧?”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谢雪萤对他的喜欢更上一个新高度。
“我不会把你当成一个小狗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仅供娱乐。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保底,在我别无选择的时候,才选择你。是因为我从没发现,是因为真的喜欢。既然我选择了你,就会为你考虑一切,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只是,时机未到,有些事情,太早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也不会理解我的。”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们是两个独立的完整的人,我们有各自的立场,没有谁天然就可以无条件理解另外一个人。
她捧着陈梦古的脸颊,亲吻他的额头。
“亲爱的,敢不敢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们悄悄出门,开车两百公里返回东风县,却没有进去,而是改道进山,绕着美丽湖景区一路盘山,在原始森林和人工林交错的山岭中穿行。
到达山的最高点,他们停下。
静谧的湖面在两山的环抱中隐隐发亮,无风的夜晚,水面平静,像在母亲怀抱中的婴儿一样安然睡去。
谢雪萤走出副驾驶,按照她本来的计划,她应该放飞无人机。
但就在这一刻,她的心里泛起不安,总觉得周遭气氛诡异,小虫的叫声都特别尖锐嘶哑。
她看向陈梦古。
陈梦古闭目侧耳倾听,瞬间变了脸色!
“荒郊野外,一个野男人,你怕不怕?”
“野男人在哪里?”
“上车!”
俩人赶紧返回车内,关闭车门。
就在这一瞬间,寂静的山林中传来悠长的一声嚎叫。
“嗷呜……”
这一声叫极具震慑力,小虫的夜晚演唱会戛然而止,连风都不敢刮擦树叶,整个山林像屏住呼吸一般。
谢雪萤抱着陈梦古的胳膊,身子越过中控台,紧紧贴着他。
“有、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东西?比如是风吹过岩石缝隙发出的摩擦音?”
陈梦古表情僵硬,单手撑着方向盘,眼睛不断向车窗外搜寻。
“最大的可能是东北虎。”
“不可能。”谢雪萤强撑着笑容:“这个季节,东北虎还不叫东北虎,叫西伯利亚虎,人家在俄罗斯度假呢。”
“你听谁说的?它给你发短信啦?”
陈梦古笑得像哭,抱着谢雪莹摇晃摇晃:“姐,你清醒一点。”
谢雪萤一绺头发散落下来,正好垂在脸中央。
“你养过,对付猫科动物应该有经验。”
陈梦古瞬间抱紧她:“谢谢你看得起我,等下老虎来了,我可以试着喊咪咪。”
谢雪萤这一晚的计划眼看就要泡汤了,她不甘心,别说是东北虎来了,就是秃尾巴黑龙睡醒了,我也要把该干的事干完。
“开车,走!”
车子下山,拐到美丽湖的最西侧,这里是深水区,人工堤坝几米一个警示牌,禁止游泳。
堤坝经过了一个夏天,石块缝隙中有杂草蔓生,两个人打着手电筒一点一点地寻找,还是陈梦古发现端倪。
野草多的地方,拨开比较高的蒿草,底下的匍匐植物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
这痕迹一路向水中前进。
陈梦古冒险下水,在堤坝被水浸没的位置看到了两道明显的车轮痕迹,距离约有五十公分,可以判断出这东西很重,表面的淤泥和附着物被彻底带走,露出了堤坝岩石。
他重新上岸,甩干自己,穿好衣服,看着谢雪萤。
“你说吧。”
故事很长,要从八年前说起,和一个商人有关。
八年前,谢雪萤前往德国留学,认识了当时的前男友,两人合作编写了无人机的底层代码,搭建出了基础框架。
那年圣诞节,两人因没有感情而分手,前男友去小酒馆买醉,偶遇一个亚洲男人。前男友与他大谈低空经济,次日在酒吧后巷醒来,钱包手机一无所有,怀里有一份知识产权转让协议。
他已无偿将无人机的设计稿和相关代码转让给了昨晚跟他喝酒聊天的亚洲男人—赵精诚。
两年后,一家名为“精诚飞行”的公司拿到了首轮融资,开始进行无人机的研发和测试。
在概念机发布会上,赵精诚掀开红布,露出空中骆驼的初代机。
而在台下的谢雪萤无声站起,她这才发现,空中骆驼竟然是自己两年前设计的手稿!
她迅速联系前男友,才知道那份手稿及代码被骗的事情。而在这两年里,她在此基础上继续研发,已经造出了聪聪的初代机。
即是说,我抄袭了我自己!
两年的心血白费了!
前男友声称他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报警了,并且采取一切手段搜集证据,虽然没有找到赵精诚,但得到了法院的认定,这份《知识产权转让协议》是无效的。
谢雪萤找到了赵精诚,甩出法院判决,要求即刻停止一切商业活动。
前男友为了弥补,开始打官司。
赵精诚买通他所在州的法院,以同样的手段,认定《知识产权转让协议》有效。
官司失败了,赵精诚赢了……
而谢雪萤则把自己两年来的积累付之一炬,联系了何苗,修改底层代码,重头开始!
仅仅八个月之后,赵精诚的无人机项目破产。
他骗走的这套代码以及整个程序就是两个青年无聊之中的灵感迸发,根本没有经过任何的实践检验。
在他组建无人机研发团队的两年中,全身心投入到包装、宣传、融资以及各种各样的酒会、展会、EmbA总裁班等成功人士的交际中,既没有能力发现其中的设计缺陷,也没有招揽到像样的人才将项目真正落地。
谢雪萤前往美国,与何苗在同一家公司开发无人机项目,借由大企业的先进经验,继续优化自己的设备。
时间来到两年前,谢雪萤和何苗回国,加入现在的公司。
而赵精诚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也回国,进入到直播行业,赚得盆满钵满。
原以为这件事情就结束了,只是偶然一次交锋,其后各自过各自的人生。
但是,老板为了融资,居然和赵精诚搭上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