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罪司。
狱内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沈见杉从那里边出来,随行的弟子低声道:“罚主,越过刑主用刑,此事若是传到了刑主那儿……”
“怎么,”沈见杉讥诮一笑,“你怕他?”
弟子:“职责所司内有界限划分。”
沈见杉擦去指上沾到的一点血迹,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便让徐君好那个自大的家伙来给我降罪,若不能,就闭上你的嘴!”言罢,他将袖一拂便大步离去。
那弟子看看他的背影,片刻后叹了叹气。
沈见杉才当真是那个行事嚣张自大的人,司内已经开始有人对他的作为颇有微词了。
近几日徐君好不在司内他就愈加放肆,竟连越过刑主去用刑一事都能够做得出来。
弟子不是没拦过他,只是拦不住。
看来只能等刑主回来后才能将他摘下职位了。
沈见杉一路往前走,明显感觉到周围经过的弟子看他的眼神当中是别有他意的,这令他心中尤为恼火,忽然厉声呵斥了一番那几个弟子。
那些个弟子看他的眼神更加另有深意了,沈见杉甚至觉得自己在那其中瞧见了嫌恶与不屑之意。
不许——
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的天分、努力、职位都不比徐君好低,凭什么徐君好那样的人就能够稳坐刑主那个位置并且不把他放在眼里?!
凭什么——
“那就杀了他啊。”
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声过后戛然而止。
沈见杉停在了原地,耳旁是一道不知从何处来,又好似是从他的心底冒出来的带着盎惑笑意的声音。
“既然不服,那就杀了他啊,反正你不比他差,不是吗?”
思绪诱导,神思崩解,沈见杉的眸子血红了一瞬。
身后有弟子快步走来:“罚主。”
沈见杉先是抬手拎着袖子瞧了两眼,然后才侧了侧头:“说。”
这一个字当中的尾调极轻地往上扬了一些,那弟子愣了一下心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但他多看了沈见杉两眼,后者用平日里的那种仿佛看什么废物的眼神瞧了他一眼,差辱人的意味扑面席来,于是那不对劲之感又生生地被压下去了。
“……方才玄鸦来讯,”那弟子忍住心中的情绪,以事正事为先,“道是臾州地界出现大量的魔修大肆残杀生灵,剑指阁放出灵讯求助但是刑主不在,依着司内规矩,便该当来请示您。”
沈见杉偏头看了看,罪山太高了,将此处掩得仿佛不见天日。
“那就去。”沈见杉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弟子一愣:“什么?”
沈见杉挥了下手:“解决这些麻烦事的好机会。”
“把嘴闭上,少说多做。跟我走。”
——
合一宫。
修仙界内的乱象频发,花渡因身为六大宗之一的合一宫宫主自然也是会有所耳闻, 暮色城乃至百里之内的合一宫地界中也斩杀了不少作乱魔修,数不胜数。
他的功法经花卿玉那样一提醒后也终于平稳了不少,于修行上是并无什么问题了,于是他就开始关心起花卿玉的修行一事来。
花卿玉不修合一功法,修为不算高,花渡因有意让他老实待在宗门里,外头不论出什么乱子都别出去瞎跑,就怕他受伤。
不过花卿玉拒绝了,并且很果断。
花渡因那时细细地端详了片刻自家儿子,然后无奈地叹息一声:“儿大不由爹啊。你便去,莫要落了伤。”
他清楚花卿玉的成长,再大的笼子也关不住羽翼丰满的鸟儿。
翩翩,意取不止翩玉之姿,更是意在展安于凌人高处。
又是一起乱子在城中出现,花卿玉看见花渡因久违地把玩起了一把软剑。
他心里头明白将有一战且必不能免,犹豫一番之后喊了花渡因一声:“爹。”
花渡因招招手:“爹肩膀酸,过来按按。”
花卿玉过去了,手法娴熟地为花渡因捏肩。他说:“爹,谢白衣虽然不是好人吧,但也不是坏人,倘若血海起战,肯定不是他所为。”
“嗯?”花渡因问道,“如何说?”
“我拿不出证据来,”花卿玉很老实,“但是爹,你信我一回。”
花渡因坐直了身,花卿玉就绕到他的面前来替他将软剑收起。
花渡因瞧着他半晌,然后轻眯起了眸子:“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信楚师侄倒尚且说得过去,但你信一滥杀的魔修,还替他来我这儿说好话?翩儿,早前你对他可谓是恨之入骨。”
花渡因的顾虑花翩翩自然能明白,他神色不变,只坚持道:“爹,你信我一回。”
花渡因:“倘若他是呢?”
花卿玉:“我以——”
“花翩翩。”花渡因往下沉了点声音。
花卿玉一顿,然后大逆不道:“花渡因。”
花渡因:“……”
花渡因眉眼间的严厉之色一下便淡了,他有些头疼地靠回椅子里:“你这孩子,当真是把你惯坏了还同我叫起板来了……”
他说着又抬眸:“理由,你给爹一个理由。若是日后当真出了点什么事情,爹也好处理一些。”
花卿玉道:“关于你修行的功法一事,是谢白衣让我回来告诉你的。”
花渡因一顿:“当真?”
“千真万确,”花卿玉又道,“再者,谢白衣平时手底下杀的那些人是什么缘由你也知晓。爹,没人招惹他,他是不会发疯的。”他说完还面临摸摸地在心里头补充一句:而且禅姐回来了,谢白衣就算是炸毛也只能变得毛茸茸的罢了。
花渡因有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
“只这一回,出事了你得和爹一起担着,别想跑。”花渡因叹道:“你这小祖宗。还不快过来帮爹捏肩。”
花卿玉就殷勤地上去了,口中还不忘夸:“爹你最好了。”
“花言巧语。”
道合宗。
凌潇洒早早地便领着弟子前去血海那头,宗门内留下了两位长老和半数弟子守宗——毕竟六方护一阵的阵眼一处也在这里,出不得差池。
文大豆并没有跟着去,他抬头便见逐水居中复苏回来的树,绿叶生在枝桠上郁郁之色,他似有所感地低喃:“师姐,你回来了是吗……?”
然而无人能答他。
宗内弟子的巡宗防守愈加严格,时常是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得放过。
文大豆也在那巡宗的弟子行列当中,在外头的形势更加严苛紧迫时,等来的是无色天海现世有异动的消息。
一—有人于万丈海浪之上,听见了穿透云霄的一声龙吟。
“龙……吟?”文大豆就着这二字在蓦然之间记起来什么,睁大了眼。
“天嚣?!”
“——楚知禅。”
无色天海的界门已开,衣袂被迎面而来的风刮得翻飞,楚知禅一听见谢白衣开口,一回头就看见他杀气腾腾地眯起眼来就知道他的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道:“你杀正因一次,无色天海再以逆术助我回生,便算还清了。”
“但我觉得不够。”谢白衣说。
楚知禅瞧着他,伸手过去勾了下他的手指:“谢白衣,听话。”
谢白衣捉住了她的手。
谢白衣的手早就不似以前那般带着微凉,他有意在焐着,于是握上楚知禅的手时便又显得她的手有些凉了。
楚知禅总能看透谢白衣的心思,她道:“心魔阻了我的修行,我后来也从未再在道合宗里见过你,便想着将寻常情舍了也顺带忘却那些事情,反正你不在。”
谢白衣没吭声,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楚知禅忽然问:“你通过水月镜见到了我几次?”
谢白衣:如那般情况的话,有四次。”
楚知禅:“嗯?”
她可只记得两次。
“除开那两次之外,还有,”谢白衣忆起时顿了片刻,然后他低眸不动声色地掩住眸底的里气,“一次是你在宫中高热时无人照顾,一次是你及笄时,我只远远地望了一眼。”
意料之外。
楚知禅看了谢白衣好一会儿,才道:“看来你合该便是我楚知禅的人。”
谢白衣抬手,指骨在她的脸颊上抹了一下:“言之有理。”
“走了,”楚知禅收回思绪,“”取完剑后便去办正事了。”
踏入无色天海时,这里变了一个模样。
不见莲华座亦不见那无尽的莲华,只有水色接天地无限延展。楚知禅足下轻踏,便以她为中心开始荡起波浪,翻出层层浪花。
她手腕上的珠随意念而散发出浅浅青光,绛青色的流苏被剑意所成的风吹得胡乱飞舞。她朝前抬手,低低地喊了声:
“天嚣。”
见得深不见底的水面上波澜更盛,仿佛是要把这天地一道卷去一般的层层迭起。
沉眠于无尽海底的断剑受到感应而复苏,在水面之下盘旋翻滚,不断缠绕。
疾风飒飒,衣袂翻飞,连谢白衣都不得不抬手挡了几分。
一直到他听见一声低沉恕吼的龙吟之声自水面下传来,渐渐逼近,最后低沉的怒吼化作重见天日的咆哮,一条白龙破开水面径直地朝云天飞去!
水花四溅,龙吟的那一声响彻天地间。
白龙在云间盘旋,又是一声吼后才落下朝楚知禅而去!
它通体银白,唯见两角的角尖玄色。
它停在楚知禅的面前低首,任由她将手覆于它的额前。
楚知禅曾赴东域之海斩杀玄龙,玄色褪于角尖化作银白,成就出了那样一把举世无双的剑。
在相触的那一刻,白龙就蓦然散作丝缕的灵蕴之气环绕在楚知禅的周身。不知其中玄妙如何,亦不知是从衣上的哪一角染开,衣袍变作纤尘不染的白,三千青丝蓦然之间散开后再由白芒一束,变作银冠的模样。
楚知禅收握住手,收尽白芒于指间,一柄寒光泛泛,柄缠龙样的银剑便出现在她的手中。
轻轻一挽,剑细微一鸣,滔天的剑气斩出便横断长海云天!
待一切气息再平,楚知禅抬手接住了往下落的木簪,偏头望向谢白衣。
他看着她,怔然出神。
这便是曾经的修仙界的天之骄子,楚知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