臾州近来不得太平。
沈见杉带着弟子们前往剑指阁时,四方的司剑监已经被毁得仅存两个,而澹台阁主紧锁眉头极为忧烦。
他们同澹台阁主交谈一番后又再帮着平了些乱子,见夜色临落,便暂且先在此处歇上一夜。
同沈见松一道来的弟子叫梁粉。
他一直隐隐地觉得此行前来的罚主不对劲,但一路暗中观察也并没有得到什么端倪。心头的疑虑未消,这夜得以在剑指阁中阁内歇息,他传音去将自己的所虑告知徐君好。
放眼整个提罪司,也就徐君好能震得住人。
然而意外总会先一步到来,在徐君好来到之前剑指阁就先出了事。
听见外头惊呼声四起,弟子们步伐匆忙慌乱之声,梁粉当即抓起剑便披衣而出,然后他跟着神色惊慌的弟子们,看见被溅了半身血的沈见杉。
沈见杉的手上抓着剑,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黏稠地滴落入脚下的血泊当中,而那自血泊中了无生息地倒着一人——
正是澹台阁主。
众人皆惊恐地停在了原地。
“……罚主?”梁粉的瞳孔缩得极细,张口时从惊到失声渐渐转变作大吼,“——沈见杉!你他妈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听见那一声,沈见杉才侧头过来看向他们,也是这时他们才看清他的眸子是仿佛血一般的殷红。
“沈见杉”极轻地“啊”了一声,然后笑笑:“在杀人啊,有她在就太碍我的事情了,于是我便顺手杀了。”
此话了了,他的视线又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掠过,随后以剑尖虚虚地点了两下地面后温声道:“你们来得这般积极,看来都是来找死的了。”
“来,”他抬眼,“也不差杀你们这几个。”
在所有人作出反应之前,炸开的是一声:“——师父?!”
颜言是才刚赶回剑指阁的,身上沾着的血腥气味未消,回来时瞧见眼前景象便生生地将他钉在了原地。
他一下便在眼底掀起赤红,每个字都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狠咬:“离、惘?!”
“——我要杀了你!!!”
.
徐君好闻讯赶回来时已是后半夜。
那时的剑指阁已经四处残破,血顺着落阶淌出去极远,整个剑指阁都葬在一片火海当中。
徐君好和弟子们几下寻找试图找到活口,最后只在碎石下刨出还留有最后一口气的梁粉。
“刑……咳咳、刑主……”梁粉竭力抓住了徐君好的手,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他张口说话时就呛出血沫,嘶声不止,“…是沈出杉、是……沈见杉,他被魔修附身,杀了剑指阁的人……刑……主,他往六方护一阵的阵眼去了……”
最后一个字的字音未完,他的瞳孔彻底散了。
徐君好暗自咬牙,下颌紧绷,他交代好弟子将梁粉带回提罪司,抬头看向阵眼所在的位置后便抓着剑朝那边赶去。
路上所遇弟子甚多,但皆没了生息。
徐君好看见一人跪在澹台阁主的身旁低着头,长剑从他后心贯入抵在地面上,在衣衫上晕开血花。徐君好记得他,那是剑指阁弟子颜言,试锋论剑上风头无限,想让人不记得都难。
剑指阁被损毁至此,连地下渊都崩塌。
徐君好在阵眼处找到离惘时,他顶着沈见杉的身体,脸上、身上都溅满了血,抬头看来便咧嘴一笑,犹如同从炼狱爬出来的厉鬼。
离惘看了看徐君好,弯着眸子温声道:“啊,你来迟了。”
他的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后阵眼处响起一声震天余威的爆声!
“阵眼已破,”离惘笑意不减,“我们血海见。”
血海那头的禁制拦的不止是离惘更是那一众妖魔,而真正挡住离惘的动作的,是那六方护一阵。
而阵的精髓玄妙之处就在于阵眼,一方阵眼破,则——
亡其所有。
六方护一阵全面崩解。
徐君好的剑晚间出鞘,却拦不住离惘先一步将神识抽离,沈见杉的眼底混沌一瞬,察觉到迎面掠来的杀剑时身体已经下意识地作出反应抬手提着法器一挡!
然而他的修为实力到底不及徐君好,被那一剑的剑威震飞出数米重重地撞到残壁上,伏地吐出一口血来!
剧痛让沈见杉的意识瞬间清明,他抬头便怒骂:“徐君好你他——”
在看清周遭是何等景象时他的话戛然而止。
“这是……哪儿?剑指阁?”他错愕地看看周遭又低下头来看看自己,脑海中随之浮现的是自己被神识附身后的所作所为,他的神情就从错愕变为惊骇,“我……这些都是……我做的?”
徐君好朝他走来,满身戾气连那身黑袍都压不住他的杀心。他走到沈见杉的面前,摇得手指泛白:“废物。”
沈见杉被这两个字一下惊回神,他的神色猛变:“不!不是我干的!是那个魔修!是——”他忽然一下狠戾了眼神去瞪着徐君好,神色似已癫狂,“是你!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才造成这个局面的!”
“沈见杉!”徐君好猛地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厉声喝道,“六方护一阵被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血海起战,没了阵法没了剑指阁你助的是血海的威!一旦日后生灵涂炭,你能做什么?你能做什么?!此刻你却还想着推卸责任保全自己,你安的什么心?!”
沈见杉先是被震住,随后反应过来了便要同徐君好动手。
徐君好的剑却先一步抹了他的脖子。
在沈见杉睁大的眼睛中,徐君好将他的衣领放开:“留下你只会成为祸患,沈见杉,说你是废物都抬举你了。”
沈见杉失了生机的身体倒下,睁圆了的眼不再闭上。
徐君好深吸了一口气,御剑疾疾离去赶往血海。
剑指阁全阁被灭,包括澹台阁主在内无一生还。
听见这个消息时,凌潇洒失手打翻了茶杯,茶水伴着碎片飞溅,其声直往人心里头刺入的凄厉。
剑指阁全弟子修剑道,乃是六大宗门中的最强战力,于血海一战中更是一大助力,倘若此番他们被——
“师父!”有弟子匆忙赶回,神色惊恐地向凌潇洒禀报,“阵法、六方护一阵被破了!”
凌潇洒还没来得及应,就见苏扶匆匆而来,神色沉重:“师父,提罪司中狱内的罪犯忽然躁动,被控住了神识大开杀戒,如今罪山那头自顾不暇,君好过来不得。”
凌潇洒沉了脸色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还有呢?”
苏扶道:“还有血天,那里的弟子全被控制了。”
所以此番血海一役,四方危矣。
凌潇洒立即道:“让师弟师妹们拿上剑做好防范,六方护一阵—旦被破除后便拦不住离惘,他必定——”
“轰——”的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般若河这头惊起呼声:“妖魔开始动手了!!!”
“阵修呢?起阵!禁制出现裂隙了!”
“——师父!他们,他们攻过来了!!!”
那些呼喊或惊或惧地炸开在所有人的耳边,凌潇洒他们即刻动身从三渡城赶至般若河边,一抬头,就看见血海那头乌泱泱地压着的数不尽的妖兽与魔修。
应天门所起的那一层禁制已经被破开一半,虽说往后还有另外两层,但是又能拦他们多久?!
沉门主看见那被破开一半的禁制,立刻带弟子们前去修补。
所有人都前去助阵,沈献灵抬头,就看见一朱红衣袍的男人支着腿懒洋洋地坐在一只九头鸟上,那般神态,十足地像极了一个正在等待好戏开场的看客。
令人惊愤。
离惘悠然地看着他们垂死挣扎,唇边的笑意愈深。以他为中心展开无尽的血气,化作实质的赤红雾气一般助涨着血海这一界的所有妖魔修为更往上蹿起一大截。
他以指尖点了点空气,那些人或惊或惧的情态全落在他的眼里。
“我生该搅乱这世间所有。”他低笑出声来。
禁制在妖魔疾风骤雨的进攻之下支撑不住地扩大裂隙。
“谁也别想控制着我,让我连死都不成,”离惘指上打了个响指,“我不开心,那便得拿你们寻点乐子来开心开心,是你们的荣幸。”
那一声清脆响起,似穿透了一切声器传到他们的耳中。
那些正在起阵的, 助阵的弟子们的动作皆是一顿,随后眸中一抹血色细微闪过,他们回头,下一刻纷纷拔剑对同伴动手!
一时之间人族修士自乱阵脚地杀作一团,他们既防既攻,面对着相熟的人又不敢出手太重,几乎溃不成军。
直到几声急促的铃铛声响,穿透杀声震荡出清明,拦下一部分在与同伴动手的修士。
离惘有些意外地挑眉:“嗯?”
人群之中,沈献灵的手上戴着串铃,她抬头直视着血海那头的离惘,神情坚毅,咬字极重:“离惘,还容不得你放肆。”
她话音落下便掐诀翻出手势,串铃急促响起几声后化作细线段的千百道灵光散开,铺落到众人的身上形成一层屏障,将那被入侵神识的弟子们全部唤回神来。
瞧见此变故,离惘的兴致更大了。
离惘一边愉悦地笑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后看向沈献灵:“如此克我,看来——你便是我在等的人了。”
挺好,终于不用再无意义地消磨时间了。
他抬手一召,一线墨色从天际掠来落入他的手中,剑身上的血线都在蠢蠢欲动。他端详了片刻那禁制,然后手握住剑刃用力一抹,利刀划破掌肉立刻消出血来被剑吸收,剑微微嗡鸣,暴涨剑意!
“小的们,”离惘轻笑,“随我……”
“杀。”
那一字轻飘飘地落下又仿佛有千百斤重,挟着杀气横生的剑气一道斩出后劈开禁制,惊得般若河海浪翻滚,打得河畔边所生的莲华摇晃不止。
而后他们短兵相接,血洒河畔,掀起杀声一片不休不止。
血海至此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