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远提着一桌好酒菜,说是要找李瑜吃酒说话。
李瑜望着一桌子的特色菜,刚吃饱的他却没什么胃口。
“有事儿直接说事吧,明日还要见县学里的娃们呢。”
陆清远见他懒洋洋的样子,便殷勤地给他倒了杯酒。
“这是咱们这有名的兰陵酒,县尊不妨尝一尝?”
李瑜对酒本来就不是太感兴趣,但是如果有新鲜没尝过的也能喝点。
只是师爷倒酒的时候,他却见到他露出来的半截金线绣的花纹,他忽然来了些与陆清远聊天的兴趣。
“不知陆瑠与师爷是什么关系?”
陆清远答只是远房同族,李瑜也没有一直在这个问题上扯。
“你是王知县聘的?那在衙门里已有很多年了吧?”
师爷并不是公职人员,他们大多数都是被地方官重金聘来的,为的就是帮自己处理庶务和快速了解当地的民情。
陆清远的年薪是四十贯,比他爹那个九品巡检的俸禄还要高,可见王知县对师爷的倚仗多重。
“回县尊,在下满打满算在衙门已有十七年光景了。”
陆清远见他喝完一盏酒,便又立马笑着给他添上了一杯。
“王知县刚来咱们这儿的时候,他家孙子尚在襁褓,离开的时候孙子都抱娃娃咯。”
那十几年他一直在县衙里,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李瑜了然地点点头:“王知县既然都已经致仕了,想必也没人付给你工钱,你怎么还不回家去?”
师爷就像是秘书一样,别人用着顺手新老板用着不一定顺手啊。
这是想赶自己走?
陆清远笑意僵了僵,还是笑道:“为朝廷办事是我等读书人的荣幸,谈钱的话属实是有些伤情。”
那点儿俸禄才几个钱,给不给他都觉得无所谓。
“那你可真是个好人,还是个天大的大圣人。”
李瑜很想将自己查出来的东西,狠狠地拍他脸上,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还是笑道。
“只可惜萧县丞太过分了,那可是五千贯百姓的血汗钱啊。”
陆清远袖口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态度更低了些为他斟满酒。
“县尊年轻,不知这里头的厉害,王知县就是太不知里头的厉害,这才被吓得发了病回家……”
昏暗的桐油灯照在陆清远的脸上,李瑜居然从他眼里看出了告诫,还不待他说话便又听陆清远道。
“小人年长县尊二十来岁,有些话就是斗胆也想与县尊分说开来,县丞虽官阶在县尊您之下。
可萧县丞到底是本地大户,树大根深又与各大户联络有亲,各宗族间亲密无分,县尊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不像萧县丞是从照墨熬上来的,坐在县丞这个位置就算到头了,王知县致仕多年朝廷也没将他提为知县。
县尊您将来想要做出政绩,往上好升或是想要替朝廷办好差事……只怕是还需要萧县丞出把子力呢。”
这种小年轻又不缺钱,美妻在怀女色也不一定管用,只怕唯有功名利禄才能得他的心。
贿赂都舍不得拿一笔孝敬自己?
李瑜见他居然给自己画大饼,便觉得这些老家伙还是看不起他,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欣赏杯上的花纹,只觉得自己手心很有些发痒。
“你这是在威胁本县,若是不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的话,你们就准备拿对付王知县那套,来对付本县是不是?”
来打工连正式编制都没有的师爷,居然敢这么威胁一县之长。
说出去谁信啊?
“县尊,您千万别误会。”陆清远语调更加恭敬:“小人只是满心为县尊着想,担忧县尊为了些前尘旧事,从而误了自己的大事。”
“小人一心一意为了县尊,若是县尊觉得小人有私心是威胁,那便当小人从未说过此话罢。”
说罢他抬头打量少年的神色,却根本从表情里看不出喜怒。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碜,这李知县真的才二十出头吗?
李瑜闻言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半天才让他下去。
“你去吧,本县会仔细考量你说的话。”
仔细考量如何证据确凿,然后再将这些人全部给打包带走,然后再选几个清廉的官儿上来。
第二日李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按着规矩去县城各地都转了一圈,对于查账的事情绝口不提。
对着牢狱里那些喊冤的犯人,也没有说要重审重判那句话。
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儿县尊不会再继续追究了。
李瑜等他们放下心来,才将萧云舟赶去跺庄监督水库修建。
他看出这是几人中最聪明的,所以想把这几个蛀虫全换了,自然要把这个最聪明的支开才好查案。
虽然许多县丞都会被放到重要的地方单独办公,但萧云舟已经代行知县权五年整了。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肯定能被提拔成真正的知县,自然不会愿意去当什么水务县丞。
李瑜才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你们搞了这么一大笔烂账给本县,难不成要等着本县交接给下一任不成?”
李瑜举起手里的账簿,重重地摔在在了公案上。
“别的事儿我可以不和你们追究,装聋作瞎的就当不知道,可这个窟窿你们必须得给本县补上。”
他将手放在官帽椅的两边扶手上,还翘起了二郎腿。
“若是水库建得好了,过往的事情本县既往不咎,若是建不好咱们就去府衙与按察使衙门说话。”
虽然吃进去的钱要吐出来很难受,可萧云舟也不敢这时候得罪李瑜。
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不愿,也还是跟孙子一样地答应了下来。
心里却是直骂奶奶个熊滴,真特娘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下官知道了。”
李瑜提醒钱不能让村民们捐,怎么把钱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待萧云舟领命下去后,陆清远忍不住出声道。
“县尊何必这么疾言厉色,萧县丞与县尊又不是仇人。”
不仅不是仇人,说不定还能帮你获一大笔的利呢?
李瑜望着他袖子内侧的金丝花纹,忽然笑道。
“那五千贯修水库的钱,不知他们分了师爷几成啊?”
顺着他的视线,陆清远连忙心虚地将自己的内衬藏了起来。
“小人不懂县尊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要和他们算旧账,还是不要和他们算旧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