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道阴娘是怎么当着辰化雨的面,用一碗汤,将我送到了这里。
但既然知道是来找孟婆的,又见到这么个亭子,又问我是不是要忘记。
这个擂茶的不是孟婆,就怪了。
我打小就在白事场上混,见惯了人情事故,性子说得上冷漠无情。
可也不是周若云那种,说能放下,就放下的。
我想凡事有个定论,事事有个结果。
而不是白事场上那种,皮扯来扯去,最终也不过是明面上盖棺定论,暗地里各自诽谤。
所以个人的忘记,根本改变不了事实。
孟婆好像没听到,依旧“咚咚”的擂着她的茶。
我复又强调了一句:“蛇君说,你有一种孟婆汤,叫岁盅,可以让魂魄忘却有数几年的记忆,重活一次。”
“一岁一盅,岁岁年年。那你呢?有想过忘记,或是记起吗?”孟婆手里的擂钵重重捣了一下。
目光扫过我锁骨,又看着那桃花烙印,最后落在我丹田处。
长吸了一口气道:“还要轮回多少次,看尽人生多少苦楚,经历多少试探,他们才肯放过你。”
“云行雨施,天下平也。可积云成雨,为的是泽被万物,不是为了一统万物。”
孟婆将擂好的茶叶,混着的一些香料和芝麻之类的,倒在一个木杯里。
勺了一勺熬得滚烫的开水,冲兑着。
朝我推了过来:“你喝了,我渡你,忘却所有前尘,和我在这忘川河畔,看茫茫众生。”
随着她话音落下,缥缈的水雾散开。
却见下面是一条满是幽绿鬼火,飘着无数鬼魂的河流。
河两岸有着无数条我刚才走来的栈道,皆通往一个同样的亭子,每个亭子里,都有这样一个孟婆。
只不过她们面前的不是擂茶,而是一锅热汤。
一个个面容憔悴,双眼麻木,喃喃自语的鬼魂,依旧上次,领取那闻名的孟婆汤。
几口喝掉,原本麻木的双眼变得清明,憔悴的面容豁然开朗,宛如看透一切般,步态从容的走过亭子,再次入了袅袅水雾之中。
我倒不知道,孟婆不是单指一个人,而是一个职业。
当下失笑道:“如果我来,也要和她们一样,变成统一的样子?”
白发苍苍,慈祥和蔼。
似乎鬼婆在古籍中,也是这么个样子。
以至于,这么值得信赖的模样,又在鬼片中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可这和万物归一,又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失去了自我,或者说,变成了机器。
“她们都是我。”孟婆沉眼看着我,低声道:“你来了,就只是看着就好。”
“你只要喝了这碗擂茶,无忧无愁,无拘无束,再也不用为你那不知道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的奶奶焦心。”
“也不用在意辰化雨和行云,到底是什么关系,对你是滞有几分情意。”
“更不用在意什么蛇形山,玄典、冥渊这些。也不用想为什么会有人吃人,会将人当成收藏品。”
“也不会一直担心着,阿夭是不是暗中还有谋划,还会有多少人死,还会有多少恶心肮脏的事情,送到你面前。”
她这是知道我经历的所有事情。
“那我忘记,站在这里看着,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吗?”我听着有点好笑。
“可你不忘记,还不是一直只是看着?你能改变什么吗?”孟婆将擂钵放下。
站起来,看着不远处的亭子,伸手点了点:“你看那几个人,都是情杀;那几个人,都是仇杀。”
“难道他们被杀前,就不知道,这样做不对吗?”
“他们知道,只是他们心存侥幸,以为不会。”
“你也一样!”
我心存什么侥幸?
“我劝过你很多次,从来没有成功过,这次我也知道是一样无功而返。”孟婆扫了我一眼,将那杯擂茶往我面前推了推:“这是你给徐素心要的岁盅,你能救她。可其他人呢?”
“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也没什么救人的心思,就是……和阿夭在赌救她而已,并不是我想救。”我不敢让自己存在什么救世主的想法。
努力的想把自己拉出来。
一旦有了救人的想法,就会很痛苦。
“是吗?可如果死的人,是因为你而死呢?”孟婆看着我,清亮的双眼中,闪过一
丝丝怜悯。
沉声道:“你神魂不灭,玄典永存,阿夭永在,辰化雨……”
“你就会被他们一次次想尽办法,拉出来,重生轮回。”
“不管你姓什么,你投生多少次,都要经历这些。一次又一次,万物归一,还是物竞天择……”
“为什么?”我不由的想追问。
可话音刚落,心头猛的一阵警铃大作。
跟着就听到旁边辰化雨沉喝一声:“玄典!”
眼前烟波水雾,忘川亡魂,那双悲怜的眼睛,刹那间都消失了。
入眼,依旧是那碗无色清汤。
碗边放着的,赫然是孟婆那装擂茶的木杯。
可我感觉到放在谭诗怡身上的蛊虫大动,她似乎很不好,十分痛苦。
辰化雨一把抓起我,一手端着那个木杯,带着我一转身,就到了德贞诊所。
就在那休息室的床上,闻谦和几个医护人员,死死压着谭诗怡。
闻谦一手捏着谭诗怡的下巴,一手拿着口塞,往她嘴里塞。
一边朝人大喊:“麻醉师加大药量,加大药量。”
谭诗怡似乎还没醒,那些引梦的银丝,依旧在她脑中飘荡出来。
可喉咙却咯咯作响,舌头在往里吞。
玄典终究是出手了!
辰化雨冷喝一声:“让开。”
一挥手,一道狂风涌动,将闻谦他们都吹开。
寒气森森,将谭诗怡全部冻住。
玄典出手,就算是具尸体,都能游走,根本没办法解决。
只有冻住,从物理上,让她不能动,才能慢慢想办法。
眼看着谭诗怡不动了,留在她身上的蛊虫也没有了动静。
想松口气,可瞥着辰化雨手里端着的木杯,又想到了孟婆的话。
忙朝辰化雨道:“先将她的魂拘出来。”
拘魂,至少也能和周若云一样暂时变成纸人。
如果她还想做人,大不了我们再找帮她借尸还魂。
谭诗怡这么坚强的一个人,不该死在这里。
可就在我话音一落,谭诗怡那紧闭的双眼,猛的睁开。
被冻住的脸,咧开嘴,往旁边勾着笑。
冻硬后又强行撑着的皮肤,瞬间裂开,好像摔开的白皮巧克力冰淇淋。
内里粉色的血肉清晰可见,可跟着就是一股宛如岩浆的血肉流淌而出。
谭诗怡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声音:“你是我的子嗣,阿夭也好,辰化雨也罢,还有那孟婆,都不能抢走你。”
“你是我选中献祭的,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随着熔浆流出,谭诗怡的脸瞬间被蒸发了一半……
跟着脑袋消失不见,半边身子也在灼热的熔浆中,一点点被灼烧不见。
我几次想抬脚冲上去,可那件外袍,将我紧紧裹住,不让我上前一步。
就这样看着谭诗怡,在这滚滚熔浆间,眨眼消失不见。
连她躺的那张床,都蒸发汽化。
空气中残留的热浪,带着浓浓的呛味。
我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想过会是徐素心死,也想过或是奶奶,或是曹操两口子……
可我没想到,会是谭诗怡。
如果……
如果……
没有如果!
玄典是一条蛇,知道七寸最重要。
也一直暗中观察我,他知道,杀谁最诛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