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作为摄政王,肃王自然不用半夜就到午门前集合等着入宫,他只用在陛下进殿之前到达即可。
进了宫,许昭宁便下了马车,因为她腿上有伤,小皇帝特意安排了轿撵。许昭宁没有拒绝,她如今腿脚不便,要自己走可要费不少时间。
金銮殿里,文武百官已经分列站好,手里拿着笏板,窃窃私语地说着话。
“听说那位今日要来上朝。”
“也不知谁又要倒霉了。”
“还有谁?肯定是吏部的葛侍郎啊,据说那弃城而逃的五合县县令邹荣就是他推举过去的。这邹荣不过是个举人,若没有走对门路,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做一县主官?”
……
被人提到名字的葛鸿德一脸愁容,自从肃王回京后他就提心吊胆的,之前听说肃王快死了,他可高兴了,可天公不作美,这人居然挺了过来。
果然是鬼见愁,连阎王爷都不收他!
许昭宁在殿外落了轿,自己拄着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金丝楠木的拐杖咚咚咚地敲击在地面,一下又一下,脚下的震动之感让所有人都心头一跳。
殿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没有人往后面张望,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来了。
许昭宁走过之处,大家无不垂首帖耳,生怕被抓到什么错处。胆子小的,都有些瑟瑟发抖了。
首辅范正信冷冷一哼,在心里嘀咕了句装模作样。
许昭宁还真不是故意的,她在殿外下了轿辇,本来可以再坐肩舆进来。可她觉得被人抬进殿有些太高调了,便坚持自己走,哪知道会有这样“惊人”的效果?
她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肃王在朝里的威势——
大家不喜欢他,但又畏惧他。
许昭宁颇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心底的那点不安也消散了不少。
她现在可是肃王呢!
她皱眉,别人害怕;她笑,别人更怕……
许昭宁走到最前面站定,小皇帝也很快就出来了,等众人按规矩行了礼,立马就给肃王赐了座。
“王叔腿上还有伤,就坐着吧。”
说完,景元帝谢昀还冲着她很快地眨了眨眼。
许昭宁知道小皇帝是真心关心她,便恭敬谢了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朝会正如谢禛所讲述的一样,官员们所奏之事千奇百怪,大到赈灾钱粮要如何安排,小到某两个官员发生龃龉请求皇上做主。
大事一般不会当场就作出决定,鸡毛蒜皮之事也不用肃王出马。是以,许昭宁多数时候只需要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即可。
若有人问她的意思,她只需故作深沉地看向上首的小皇帝,“陛下觉得如何?”
谢昀觉得王叔这是在考验自己,自然很乐于表现。阁老们之后再作出补充,事情往往就能这样揭过。
只是肃王越沉默,众人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这鬼见愁莫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特别是葛鸿德,全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后因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煎熬,主动站出来请了罪。
反正也躲不过去,与其被鬼见愁追着打,还不如自己主动认错,求个宽大处理。
“微臣识人不清,竟举荐了那种贪生怕死的小人做了五合县县令,差点酿成大祸!还请陛下降罪。”
葛鸿德这一发言,朝中立刻就分成了两派。一方认为葛鸿德又不是神仙,哪里能预料到邹荣的行为,若官员犯错要追究举荐之责,那吏部以后还怎么做事?
另一方认为邹荣一个举人能当上县令,绝对有蹊跷,葛鸿德有徇私枉法之嫌,应该详查。
两方人员你来我往,唇枪舌战,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葛鸿德这个当事人更是直接跪下大哭喊冤,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收受钱财、滥用职权。
大殿里闹哄哄的,衣冠楚楚的官员们扯着袖子争得脸红脖子粗,与市井里对骂的泼妇也没什么不一样。
许昭宁看笑了,心里大受震撼的同时也觉得十分有趣。她正聚精会神看戏呢,突然觉得抹了药的右腿有点痒,下意识伸手去挠,手中的拐杖便落到了地上。
杖首的鎏金虎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众人霎时住了口,齐刷刷地朝肃王看了过去。
完了,这祖宗发火了!
许昭宁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大家便看到了素来冷若冰霜的肃王脸上竟带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太诡异太阴森了!
葛鸿德更是面如死灰,觉得自己要倒大霉了。
他可真是太冤枉了。邹荣一事上,他虽然有徇私,但真的没有收钱啊!他就是帮了卫国公一个小忙,谁叫那姓邹的是国公爷新收小妾的兄长呢。
朝中有人好做官。像这种走后门的情况根本就不稀奇,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也就他倒霉,举荐的人捅了大篓子,连累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许昭宁身上,等待这位摄政王爷的怒火。
许昭宁敛了神情,略一沉吟,便转向了上首的小皇帝,“陛下怎么看?”
来了!考验又来了!
谢昀攥起小拳头,在许昭宁鼓励的目光下沉着开口:“双方所说,朕都觉得有理。邹荣是举人,本也能做官,但直接任命他为县令不妥,葛大人确有失职,便官降两级,罚俸一年。”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葛鸿德大喜过望,连忙开口谢了恩,生怕慢一点就会被鬼见愁重新发落。
谢昀说完顿了顿,见王叔并没有反对,还对着他笑了笑,心下大定,接着往下道:“吏部官员也确实不是神仙,无法保证自己举荐的人就不会犯错。所以,朕觉得肃王之前提出的官员考绩法很值得推行。”
“对官员按年、月进行考查,如此,就算有人一时侥幸得了官位,考核不过关,便能及时撤掉他的职位。”
小皇帝话音刚落,大殿里顿时就炸开了锅。
什么考核?这不就是弄个紧箍咒戴自己头上吗?那他们以后岂不是要如牛马一样干活了?
还怎么摸鱼混日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反对起来,道理都说得冠冕堂皇,反正就是不愿意,觉得陛下太年幼,考虑问题还是太浅显了……
谢昀小小一个人儿坐在宽大的龙椅上,面对百官的反对,显得异常孤立无援。
许昭宁眉头一拧,举起拐杖就往地上用力敲打起来。
咚咚咚的闷响霎时传遍大殿,众人脚下也随之震颤,仿佛地动一样。